我靠著供桌睡了一晚,醒來的時候,阿寧靠在我懷裏睡的香甜。窗外已經天明了,我卻舍不得叫醒他,過不了多久,我們的人生將天差地別,這也許是我們唯一親近的機會了。
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因為,十五歲的我居然猜準了,隻是對象調換了。
我的臉,在一夜之間竟是生了一塊巨大的赤紅惡斑,幾乎覆蓋了我左臉的三分之二,從眼窩一直蔓延到耳後…
跪在祠堂之上,阿寧就跪在我的右手,他不可置信的看著我,眼中盡是恐懼,似乎還有一絲其他的情緒。
我父親坐在一旁不住地歎氣。最後是我的三叔的主意,救了大家。
父親將我和阿寧互換了身份,一個代替嫡長的哥哥送上了朝堂,一個偽裝成弟弟被送進宮闈。這個辦法的確是救了整個家族的所有人,可被救的人中唯獨除開了我。
一夜之間生出的惡斑本就是一種詛咒,若是一國的史官臉上生了這種不詳的東西,無疑是對王國的威脅,若發生了,隻會落得個滿門抄斬的罪名。生活在後宮之中的“宦“每日在人前都需要以灰紗掩麵,這樣可以保證在全是女眷的後宮,這獨存的男子不會看那些不該看的事。
因此,若是在加以掩飾,應是不會被察覺到的。
所有人都知道下一任的兩位史官是生的一模一樣的同胞兄弟,即使是家主鋌而走險想要換人蒙混過去也是不可以的。
“從今天起,你們便不是自己一人了,你們身上,背負著家族的榮譽,還有所有族親家人的性命,“我聽見父親又歎了一口氣,也知道他的目光就直直的落在我的頭頂。我不敢看他,隻能把腦袋垂地更低。
“阿寧,從今天起,你就叫做,‘安官’,接任編纂史官一職,五年後,接任家主。“
“是。”
我聽見的阿寧的答複聲有點發悶,但我猜,他心裏一定是有些開心的吧,隻是不敢在我麵前表現出來罷了,就像昨天的我一樣。
“阿安,你,便叫‘寧宦’,去承你叔叔的職吧。”
“我、我知道了。“
“記住你們自己現在的身份,但凡出了紕漏遭人懷疑或是被抓住了把柄,家族上下二百餘眾,無一人可以置身事外。能夠繼任史官是家族的榮耀,自古傳下,不要讓老祖宗代代守護的東西毀在你們的手裏。“
阿寧沒答話,我知道他在等我先開口呢。
後來,一身白衣的阿寧被迎上高頭大馬踏上了朝堂,而我,從後門被一輛驢車接走。在入宮前我要先去的那個地方叫宮房,那是所有的‘宦’淨身的地方。
出門前奶媽偷偷塞給我一顆藥丸讓我在淨身前吃下,說是父親給的。
驢車離開的時候,我就將它扔出了窗外,諾大的宅子,來送我的隻有奶媽一人。
躺在長凳上大敞著腿,那種喪失尊嚴的屈辱感是前所未有的,疼痛讓我的腦袋更加清醒。我那時候就在想,要是就這麼活生生的疼死該有多好…
操刀的老師傅動手很快,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就結束了。
在宮房躺了三天,第四天能夠勉強起身,第六天可以自由行動,第七天就來了幾個後宮女官模樣的人來找我,往我臉上係了塊黑紗後領著我進了赤紅的宮門。那塊黑紗垂至鼻尖處擋住眼睛,使我無法正視前方,看人隻能看到腰以下的位置。
在宮牆之後,我見到了上一任的“宦“,我的叔叔。
他住在破落的小院裏,我看到他的時候,他正半靠坐在榻上,瘦的可怕,臉上同我一樣垂著一塊黑紗,他正在努力地伸手去夠塌旁小凳上的一碗涼掉了的粥,看上去可憐極了。
我在塌沿坐下,把粥端了過去,放到他手裏,他仰起頭努力地看了看我的臉,然後咧了咧嘴衝我笑,大口大口地把涼粥灌進肚子。
這叔叔我從未見過。我和阿寧出生的時候他就已經被送進宮了,家裏的人也極少提起他,我隻知道父親比他要年長好幾歲,可父親現在意氣風發正值壯年,這叔叔看上去卻像一個遲暮的老人。
喝完了粥,把碗就放在塌沿,我站起來把粥碗放到桌上,回頭時他歪著腦袋把身子壓低,偷偷掀起黑紗的一角,自下往上地看我。那個角度我正好低頭時看的清楚。
“小崽子,倒是生了個好皮相,”他用他那雙渾濁的眼珠一個勁的瞧著我,眼中含著的笑裏還有一層更深的意思,可惜我那時候品不出來。
“疼嗎?小崽子。“他把黑紗放下,重新坐好突然開口問我。
“疼。”
“想死嗎?“
“想死。”
我發誓我說的都是真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