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夠了,孩子們自然有孩子們的選擇,隻要不傷天害理就行了”。郭璞看著夫人的眼神,有些愛憐地回答。
年少時萬裏覓封侯,封了侯後又怎樣呢?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可這天下真的需要你去濟麼。現在的世界,已經不是自己年青時那個世界,孩子們理應有更多的人生選擇。郭璞有時疲倦了,真想放下抱負,歸去做一個閑人,故鄉鱸魚堪燴。可武安國所說的那個平等的觀念,又每每在心中燃燒得讓他輾轉無寐。
“官不擾民,民可自安”,雖為名儒,郭璞在施政中更推崇黃老之術,認為能垂手而治是最好的官吏。所謂官府,正如大儒伯文淵所言,職責不外乎三個,做多了,反而不如不做。北平複古文人們現在所公認官府應盡的三個職責是:第一,保護國家安全,使其不受外來侵犯;第二,保護百姓個人安全,使其不受他人的侵害和壓迫,特別是貪官汙吏的壓迫;第三,建設和維護某些私人無力辦或不願辦的公益事業和公共設施。
時下雖然北方戰事吃緊,郭璞卻不很為戰爭的勝負憂心,當年和武安國以八百壯士抵抗數萬鐵騎,早已把他的膽量鍛煉出來,況且正北方的門戶大寧還在明軍手中,鶴慶伯張翼已經奉命率軍出關側麵支援璞英,湯和的安東軍也從金州等地向西靠攏。即使蒙古人敢繞過大寧來犯,郭璞也覺得無所畏懼,大不了再組建一支鄉勇,有了上一次經驗,保衛自家財產的時候,北平一帶的百姓已經不用官府動員。
現在最重要的是保護好當年的兄弟,不能再任其損失了,否則沒等到北平的勢力形成規模,當年的英雄已經犧牲殆盡。郭璞認為自己不比武安國,可以借各種機會傳播新學的種子,自己熟悉官府,能做的是利用裏麵的各種規則,把撒向四處的火種保護好,直到這些火種能獨立燃燒。
臥房裏的蠟燭突地跳了一下,郭夫人取下玻璃燈罩,拿起剪子把燒起的燭花剪掉。夜已深,她已經習慣了默默地侍奉丈夫處理各項事務,郭璞不說話,她也不打擾。從丈夫早生的花發上她也知道這個主管四省政務的布政使不是好當的,能讓丈夫少操點兒心,是她的應盡職責。郭璞是個知道冷暖的人,遊宦在外這麼多年,僅娶的一個妾室早已亡故。自己不是擅妒之婦,但丈夫不再納妾分明是念及多年夫妻的情分上,她不是傻子,能感到丈夫對自己的情意。這個飽學的丈夫不像家鄉那些所謂的名流,他是個真誠地儒者。故鄉那些人野心勃勃、貪婪而放蕩,那些人不僅因為有惡習而可恨,讓人最惡心的是他們身上的惡習和他們日常所談的道德、大義截然相反,同時還因為這些惡習又是那麼相互對立,隻在生性十分奇僻古怪的人身上才能共存的東西卻能坦然地掩飾在他們儒雅的外表之下。
“蔓兒,我去年交給你的打理的股票還有多少”。臥房之中,郭璞不必避諱下人,低聲呼喚著夫人的閨名。
夫人愣了愣,臉上飛起一抹暈紅,低聲清楚的回答道:“還有十四萬兩左右的股票吧,年初我把其餘的十萬兩左右賣出兌了金子,家裏總得留點兒硬物,看著那股票每天翻著跟頭向上走,我就覺得玄。春天的時候提出三萬兩銀子按您的安排投給馮子銘和小邵他們一萬,還有兩萬補貼了您迎送過往官員的費用。怎麼,相公又有花銷了”?
“萬歲下旨,把‘春、夏、秋、冬’四輔官改稱大學士,仿宋代製度建立內閣,地方上少不得要送點兒薄禮表示一下”,郭璞笑著解釋。
“不就是改個名字麼,用得著這麼張揚”。郭夫人有些不屑,大學士不過是五品文官,比起郭璞這種布政使小上很多級。這官大的給官小的送禮可真新鮮。嘴上這麼說,還是手上麻利地打開床角處一個不起眼的楠木箱子,拿出一疊銀票來。
“你說咱們送什麼好呢,總不能像別人直接送銀子上去,這幾個大學士都是讀書人,不像戶部我那個五百年前的本家,隻明著索要黃白之物”?關於送禮,郭璞不是非常在行,以前都是打著嚐試新貨的名義送朝中高官北平的新鮮物事,工廠主們也經常把禮物帶來要求郭璞替他們向上送,按武安國的說法,這些人是免費廣告。現在北平有的日常機巧之物,京城大佬們家中都有了,還真不好挑禮物。他那個百年前本家現在戶部主事,上次巡視地方,所有東西都看不上眼,最後刮了徐記票號若幹銀票才離開,丟盡了官員的臉麵。
郭夫人歪著頭想了想,道:“我看送菱花鏡吧,那東西看著雅致,上次別人送給你做廣告的不是還有幾麵沒舍得送出嗎,幾位‘閣老’在禦前行走,衣冠不能不整,那小小的鏡子也能讓他們放在口袋中,隨時掏出來看看有無過失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