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天行一邊品茶,一邊慢慢地等著燕王把地圖插滿,用手一指地圖北部的位置,輕聲問道:“敢問燕王殿下,這樣步步為營地推進,震北軍有那麼多的兵嗎”?
“震北軍沒有”,朱棣回答得非常老實,“但是中原有,不知到時候金山部是否有那麼多好漢能和我們碰上一碰”。
金山部這兩三年來,一直采用遊而不擊的方式和震北軍兜圈子,損耗極大。但震北軍也抓不著他的主力,雙方一直維持著一個不尷不尬的局麵。明知對方過來是想談判,朱棣語調中依然難免流露出對金山部怯戰的譏諷。我最大的本錢是有整個中原作為後盾,而金山部卻消耗一天小一天,你不著急,我更不著急。
“燕王殿下錯矣,我金山諸部本來就是逐水草而居,哪裏水草豐美,我們自然向哪裏遷移。兩軍列陣對壘,那是你們中原人的打法,草原上沒有這種陣而後戰的規矩。至於有沒有那麼多好漢,不瞞燕王殿下,蒙古的牛羊在遷徙途中能產崽,蒙古的女人在馬背上也能生孩子,長生天下奔跑的鹿、麅子、野兔、沙雞,是蒙古人取之不盡的口糧。我們生於草原,老於草原,生生不息。今天的少年就是明天的勇士。況且草原這麼大,我們向西遷移二百年,二百年後再隨水草遷移回來,不過幾個輪回而已。敢問燕王能保證四百年之後中原依然可以戰勝我們嗎。當年霍去病封狼居胥,漢後依然是五胡亂華之世。李靖和侯君集把突厥人趕進了大漠,唐後契丹、女真、黨項和我蒙古相繼崛起。我們忽必烈大汗殺入中原,血流漂杵,也不過是八十年的基業。從古到今,北方牧人什麼時候真正占據過中原,中原百姓什麼時候又曾真正占據過漠北。大家打來打去,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歡喜。現在燕王掃蕩遼東,踏平草原,把金山部趕盡殺絕,也不過是在給別的部落崛起開路而已”。
陳天行一口氣把話說完,接著品茶水去了。在中原呆久了,喝茶的口味道也刁了,再也不習慣黑心商人運到北方的劣質茶葉,這種江南地道的“嚇煞人香”才對他的口味。大帳中一片寧靜,朱棣、徐增壽、張正心都在年少氣盛時代,封狼居胥是很多少年人的夢想,至於封完了狼居胥後如何,大家考慮得的確不算很多,目前最有效果的辦法是移民。遼東南部地區可以移民過來,永久占領。遼東北部,恐怕沒有漢人能生活得下去。陳天行所說不過給其他部落開路的話,的確有些道理。
見眾人半晌無話,陳天行喝夠了水,又追加了一句,“況且燕王殿下,您真的還有那麼多彈藥嗎”?
蒙古人炸掉北平火yao廠這一手玩得的確漂亮,雖然陳星已經奉旨戴罪立功,到天津去建新的火yao廠,北平火yao廠也在其女兒陳青黛的掌管下恢複了一部分生產。但是,震北軍和安東軍的補給的確遇到了很大困難,基本上都是憑借庫存支撐。北平和京城緊急生產出來的彈藥供應最前線的璞英、藍玉和馮勝都很勉強。
“你以為這次炸了我們的火yao廠,劫走了李先生就占了便宜嗎,不,你錯了,陳老板,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李先生當年寧可被打死都不肯與你們合作,難道現在老了反而會任憑你們擺布嗎!你炸了北平的火yao廠,我們有錢,有人,再建十個也不成問題。你們炸得過來嗎?況且沒有彈藥,我們中原的漢子在馬背上也未必輸給你們蒙古人,隻是我中原人不像你們蒙古人那麼野蠻,把對方的老弱婦孺全部殺掉,否則,就憑震北軍,足夠讓你們蒙古人永遠翻不過身來”!聽到陳天行提起火yao,張正心再也按不住心頭怒火,騰地站立起來,指著對方的鼻子怒斥。李善平是他的啟蒙恩師,連張正心這個名字都是李善平所贈,有武安國的信,他不能將此人怎樣,但也不能容忍此人在震北軍的中軍帳內大放厥詞。
“小哥好大的火氣,千萬別冤枉好人,劫走李先生和炸掉北平火yao廠的事情都不是我們金山部幹的,我們金山部今年一直打算和燕王殿下講和,根本不會做這種給自己添麻煩的事。這不過是別人做了,要我們背黑鍋而已。陳某千裏迢迢找武侯爺要信物,就是怕到了震北軍中大家說不清楚。陳某的話大家不信,武侯的話大家總會信吧。況且陳某在中原還有十幾個店鋪,既然暴露出來,就相當於抵押給大家了。那十幾萬兩的家當,陳某再有錢也不會隨便扔掉,你說是不”!陳天行動也不動,友好地對張正心笑了一下,慢慢地解釋。眼前這個少年剛及弱冠,已經是燕王麾下的大將,真可謂自古英雄出少年。這幾年,中原才俊如春雨後的草芽般相繼冒出,自己舌戰時雖然寸步不讓,但心裏卻如同明鏡一般清楚,僅憑人才這一項,草原上的部落已經輸了。
“如果是和談,那顏應該去京城見陛下才是,燕王殿下雖然掌管遼東事務,但也沒有擅自決定戰和的權力”。徐增壽拍拍張正心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然後繼續對陳天行說道:“況且漠南、漠北和漠西蒙古諸部和我大明激戰正酣,那顏此時來和談,不知是奉了誰的命令”?
這兩句話一下子把議題扯到正事上,對方如果還不托出底盤,那麼接下來肯定要下逐客令。徐增壽的話說得很明白,要和談,盡管找朱元璋去談,震北軍隻管戰,不管和。金山部也隻是蒙古諸部中的一小部分,木華黎的子孫代表不了蒙古諸部,他們的死活黃金家族也未必放在心上。
從進帳那一刻,這個不大說話的年青人就吸引了陳天行的注意力。從行為上判斷,此人在震北軍中應該是除了燕王之外第二號決策人物,不敢怠慢,陳天行賠著笑臉解釋:“我僅僅代表我們金山部來議和,不,可以說是和燕王殿下做一筆交易,剛才,不過是在分析彼此的籌碼,也好漫天要價,著地還錢不是”?
“漫天要價,著地還錢,陳兄真是個生意人,這麼回說笑話”。徐增壽也打個哈哈,避開剛才劍拔弩張的僵局。既然武安國的信中說此人沒有惡意,那不妨聽他把話說完。
看眾人臉色有所緩和,陳天行猶豫了一下,壓低了聲音,但盡量讓每個字都很清楚地說道:“我金山部三十萬眾準備脫離其他蒙古各部,內附中原,請燕王殿下接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