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涼如水,照見武安國寬闊但繃緊的後背。郭璞輕輕地拍了一下,低聲問:“兄弟,還生五哥的氣呢,他老人家也是為咱們好。他把幾家自己全股的鋼鐵廠都分股籌資了,這次鬥法要是不能獲勝,他可就又退回懷柔剛起家階段。見你還這麼優柔,他能不急嗎”!
“我知道,我沒怪他,我隻是不太明白現在的北平”。武安國歎了口氣,幽幽地說。
“現在的北平怎麼了,和你當年在的不差不多嗎,就是繁華了些。況且你訂的那些夜校啊,加班費啊,工時啊,保險啊,北平不都是在照舊執行嗎”?
“我知道,但是總覺得和我想的不太一樣,郭兄,你還記得當年我們說的平等嗎”!
“記得,要不是這,我說不定早回家吃鱸魚去了,江南我都很多年沒回去了,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你大嫂是揚州人,我們現在的家底也不止十萬貫,放下手去過神仙般的日子,說起來也容易”!
“但我怎麼覺得這樣下去,離我們說得平等越來越遠了”!武安國非常不甘。
“你不是說平等需要過程嗎,我們又不知道過程和實現方式,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你看要是三年前,五哥敢這麼和咱們說話嗎,這不就是奔著平等走嗎”。
武安國輕輕搖了搖頭,這一切和他所希望的相差太遠,很難把理想中的國家和北平目前這種模式放到一起比較。一路上走來,北平、河南、永平,乃至整個大明,都和自己期待的相差太多,如果按自己當年所學的六分法劃分這個社會,很難說清楚這是個什麼東西。自己這些年的確播下了種子,但土地上長出的卻是一個怪胎。
“四不像”,武安國仰天長歎,隻有在自家兄弟麵前,他用不著掩蓋心中的感受。
郭璞愣了愣,笑了,“兄弟,你希望北平是什麼樣子呢,或者說你見過一個平等深入人心的地方是什麼樣子?我和你不同,我覺得就像薑敏這樣的不纏足女子一樣,我們在這裏培養了一群孩子。也許他們不聰明,但他們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在長大。並且已經開始自己保護自己。那我們還愁什麼,隻要保證他不被別人欺負就行了唄”。
“保證他不被別人欺負”!武安國有點反應不過來郭璞的比喻,“然後我們就教唆他去欺負別人”。
“也不盡然,看著不對的,咱們在一邊疏導,勸勸,但萬萬不可用強。否則咱們不也成了伯辰說得書呆了,說和人家平等,卻把自己當成聖人壓在別人頭上。這叫什麼事,和勸別人做聖人之事,自己卻偷雞摸狗的奸臣們有什麼區別”。
“怎麼疏導,怎麼勸”?想了一會,武安國依然非常失望,郭璞說得在理,自己希望北平是什麼樣子,北平為什麼要變成自己想的樣子。自己不喜歡高高在上自以為比天下所有人眼光都長遠,老子第一聰明的腐儒,自己強要北平按自己的願望發展,和腐儒們不過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他們是閉著眼睛畫框,自己是睜著眼睛,畫同樣的框。但任其這樣發展下去,大明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平等社會、資本社會還是走了一圈換了個表象又退回原地,變成披著新興經濟和科技皮的君主社會,所有人依然是君主的私人奴隸,安全和自由依然是一種夢想中的奢侈。
“因勢利導,順其自然”。郭璞仿佛兄有成竹,“五哥說了,有好處才有人幹。得到好處的人越多,支持我們的人才越多。首先我們得保證大家的生存,然後,尋找比做有違道義之事更好的獲利方法。其實古往今來,很多事情都逃不過一個利字。就像當今萬歲,誰也猜不準他會不會承認燕王的母親是蒙古族,我們卻知道他一定會,即使燕王母親不是蒙古族,他也會給燕王變出一個蒙古母親來。因為這裏邊利益太大,不由得他不動心”!
“倒是,有誰比萬歲算得仔細”!提及朱元璋,武安國更加失落。
郭璞看了看他,笑道,“別那麼喪氣,我覺得現在挺好,反正新的東西都是我們沒見過的,不如一起參與進去,管他結果如何,我自問心無愧”!
參與進去?武安國又愣了一下。這就是自己和郭璞的不同,自己一直是一個局外人,憑借自己的想法和自認為高出了幾百年的見識來俯覽這個世界,而郭璞卻是參與其中,用心感受著裏邊的滋味和變化。自己可以品評眾人所作所為的對與不對,而郭璞和五哥等人卻已經和北平融為一體,息息相關。他們在保衛著新政,同時也在保衛他們自己。
參與進去,努力去影響它,改變它,卻不可以用強加的手段對其進行限製,有了時間和空間,它自己會慢慢長大。一切都在變化,大明開始裝備火器,蒙古人引進了重炮和長弓,皇帝在厲害之間更多的權衡,五哥等商人在扶植自己的代理人,爭奪更多的權利。武安國把目光轉向空中的朗月,天空中,堩古的星光照耀著每一個人,和這些億萬多年的存在相比,自己和這個世界的未來不過是一個閃爍的瞬間,在這個無數瞬間裏,誰又能證明隻有一條路可以選擇,並且有誰能證明其永恒不變。眼前這場較量,就不僅包含了新階層與舊勢力,外族與故國,理想與現實,還有過去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時間不同,對手也在更替。慢慢地,他覺得自己領悟了什麼,好像什麼也沒領悟,就這樣呆呆的站著。
郭璞也沒有再打擾他,兩道高矮不同的背影站立在北平的月光下,寂寞,卻不孤獨。
酒徒注:音頻不是偶讀的,偶自己還沒機會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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