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儒 (四)(2 / 3)

“我知道”,陳青黛拉過丈夫的手,貼在自己冰冷的臉上,仿佛吸取著掌心中殘留的溫暖。“我不怪你,我家的火器也全賴永明城才得出海。我隻是覺得難過,替我自己,也替你”。

“隻怪孤生於帝王之家。這北方六省,數萬家工廠商號,孤不能不狠下心來。”朱棣也有些心灰意懶。安慰好了妻子,接下來還要麵對的是怎樣和郭璞、徐增壽等人解釋取得他們的諒解,此事瞞得了天下人,瞞不過身邊這些智者。“撒手王爺”的事情不多,一旦有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殿下,如此一來,小張將軍他們怎麼辦,難道你不怕他們陷到京城裏”?陳青黛輕展愁眉,低聲提醒丈夫,斥候們已經出發多日,如果此時改變主意,張正心的處境將極其危險。

“沒事,咱們分頭行動,和朝廷妥協與暗中下手救人不衝突。救出人來也不會帶回北平,到時候我就給皇兄來個死不認帳,反正死不認帳是他的拿手好戲。要是救不出來,天下也未必有人能攔得住正心和他那幫斥候。”

“可萬一張將軍失手了呢”?陳青黛追問了一句,期待著丈夫不要再給自己一個冷血的答案。

朱棣知道妻子怕什麼,輕輕捧起陳青黛的臉,看在她的眼睛,一字一頓:“真的他失了手,咱們也退無可退,隻好扯了大旗造反。終不能讓這五千裏江山,數萬家產業都被人拿去糟蹋幹淨”!

一個死了的伯文淵強過活著的伯文淵,一個戰火紛飛的華夏好於承平的華夏。至少姚廣孝這麼認為。默念著佛家真言,姚廣孝興高采烈地向他的住所走。華夏數千年來一治一亂的輪回,正好是儒、道、釋三家及其分支發展壯大的最佳時機。當年若不是蒙古人支持,全真教不可能由默默無聞的小分支躍為道門第一大派。沒有南北朝百年對抗,佛寺也未必能遍及大江南北。機會就在眼前,隻要燕王朱棣能起兵奪取江山,他姚廣孝就是輔政第一功臣,與興漢四百年的張子房可相攀比。可以遇見自己所在的佛教分支將迎來再次的輝煌。相比這種輝煌,亂世中死一點人算什麼,不過是佛前的一點兒祭祀。不有一句古話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到時候自己是脫去僧袍權傾朝野呢,還是退隱山林流芳百世。想到將來的遠大前程,姚大師熱血沸騰。光光的腦門在寒風中冒出縷縷白色的水霧,那是風卷起的殘雪顆粒被他的體溫融化蒸幹。當然是做那個佛相王摩秸最好,一邊給享受塵世榮華,一邊忘情山水。

雪後初晴的街道上一個和尚笑容滿麵,闊步前行,憧憬著佛門在自己手上光大的盛況,根本顧不上看街頭的行人。咣嘰一聲,姚大法師一頭撞進了對麵行人的懷裏,蹬蹬蹬倒退幾步,一個屁股墩將他的好夢摔醒。

“佛”!

天寒地凍,這下子姚大師可摔得不輕,連帶著把佛號也摔成了碎片。阿彌陀佛隻剩下了一個佛字,偏偏對方好不識相,居然不肯扶他起來,笑眯眯地在旁邊看熱鬧。

姚廣孝氣往上撞,骨碌一下滾起,方欲發作,看看對方的臉,把罵人的話又咽回了肚子。

撞倒他的人笑嘻嘻地站在他麵前,正是震北軍悍將,騎兵師長李堯。此人少年全家俱被蒙古人所殺,心藏血海深仇。當年在軍中與蒙古人作戰,一度手下從不留活口,所以得了一個屠夫的雅號。中年後轉了性子積極向善,但始終背著個屠夫的帽子。

屠夫李堯假做歉意伸手替姚廣孝排去身上的雪,嘴裏卻喋喋不休地奚落著:“大師,怎麼沒到山門就拜起佛來了,莫非有人請你做什麼法事,要一路五體投地磕頭回寺麼”?

“李檀越說笑了,小僧方才行路時苦思佛門精義,不小心撞到了將軍,還請將軍勿怪”!姚廣孝畢竟隻是個客人身份,發作不得,強裝出笑臉給李堯賠禮。

“不妨,不妨,大師不撞到我,我也要找大師。這一撞就算是當頭棒喝,如何”?李堯的回答雲山霧罩,讓姚廣孝摸不到邊際。

這個李堯在軍中是個出了名的強頭,找上門來,明知未必是什麼好事,卻也不好拒絕,姚廣孝合掌施了個佛禮,小心翼翼問道:“不知將軍找小僧有何見教”。

“嗨,是這麼回事”,李堯用大手一拍姚廣孝肩膀,差點兒把和尚給拍趴到地上。“老子少年時殺人過多,每每想起來,心裏都不舒服,所以想攀依佛門,不知佛門是否可渡我這殺孽深重之人”。

姚廣孝聽了心頭一陣狂喜,比揀到了兩缸香油還高興,先擺起架子低聲念了聲佛號,然後才煞有期事地點撥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有向善之心,佛門焉有不納之理。有道是佛門廣闊,普渡有緣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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