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儒 (五)(2 / 3)

“兒臣不敢,兒臣還有許多東西沒學會,請父皇萬萬莫生此意”!朱允文愈發惶恐,離座跪倒“父皇不過偶染小癢,不日便好,父皇不必多慮”。他父親和祖父的關係有一段時間很僵,作為皇子,他曾經親眼看到祖父在寢宮中黯然淚下。雖然幾年後朱元璋和朱標和好如初,但安泰皇帝親朝頭幾年發生的事,在朱允文心頭留下了很沉重的陰影。以至他不知道最近父親常常說的托政之語,是不滿於自己平日所為出言試探,還是真心所想。這種事情在皇家可有掉腦袋的風險,半點馬虎不得。

朱標顯然看到了兒子眼中的疑慮,歎了口氣,扶他起身,幽幽地說道:“你以為這當皇帝是件很有意思的事麼。朕何必與自己的兒子耍權謀。若不是眼前國家麵臨這難關,為父早就想退位了。等你坐上了這個位置你就明白,這個活不比莊戶人家田間種地輕閑。他種累了可以躺在地頭歇一歇,朕當皇帝連歇歇的功夫都沒有”!

“可是,可是兒臣尚不堪此任”朱允文緊張地拒絕。這並不完全是瞎話。他是一個多才多藝的年青人,書畫在大明朝堪稱一絕。但對政務的確不甚通曉,幾個老師想盡辦法都沒能讓他在治理國家方麵提起多少精神。

“誰天生就會當皇帝?”,朱標笑著安慰,“為父的身子骨兒撐不住了,否則也不會如此難為你。若是為父還有當年初次臨政時的一半精力,他們這些臣子敢在為父麵前耍花招嗎?國庫也不至於空虛若此。為君之道,重在用人。你的老師教過你這些吧”!

“方老師教過兒臣,說要親賢臣,遠小人,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負責講經義的方孝儒要求嚴格,書本上的東西,朱允文背得很熟。

“這句話就是大錯”!朱標打斷兒子的話,“你方師父是個君子,不愧姓方。可說話做事根本不知道變通,這就是朕要他給你講經史,而讓子澄給你講權謀之故”。

“黃老師也是這麼說的,親賢臣,遠小人”,太子朱允文滿臉茫然,緊張地搔著腦袋。

“要是這麼說,你黃師父第一個該被趕走,他算哪門子賢臣”!朱標話語中充滿無奈。“朕留著他們幾個,就是因為他們不是賢臣。作為人君,要懂得恩威並施,用人之長,棄人之短。而不是君子小人那一套。就像朝廷中,齊泰有遠見,卻不通權謀。黃子澄通曉權謀,卻沒遠見,做事畏首畏尾。方孝儒剛正,周崇文陰狠,尚炯圓滑,這些人你必須用他們的優點,做不同的事用不同的人。”

“這……”,好深澳啊,一下子接觸這麼多東西,朱允文有些吃不消。瞪起迷茫的大眼睛看著父親,好像在抗議:“這太複雜了吧,人有那麼多麵嗎”?

朱標指著禦書案上關於伯辰案的一堆奏折,舉例分析:“就像這個案子,表麵上好像是應天府偶然所為,實際上背後參與的人不計其數。伯文淵罵我朝官官皆商,賣權謀利,將滿朝文武都得罪遍了,自然有人要對付他。可如果他不來京城弄什麼論戰,得罪了江南儒林,未必惹得人下此狠手。這件事,為父不看也知道,肯定是子澄主謀,尚炯這個老狐狸授意,周崇文出的鬼點子。換了方孝儒,對伯文淵再不滿,他也不屑幹這種勾當。”!

隨著父親的講解,朱允文對如何用人若有所悟。原來說話一向義正詞嚴的黃師父是這樣一個人,真奇怪父親怎麼會了解這麼透。一邊點頭,一邊問道:“父皇,那兒臣將來倚重何人”?

“謀國之長遠,多問齊泰。平衡朝中諸臣,多問子澄。”朱標鄭重地叮囑,“若是起草個詔書,檄文什麼的,就交給方孝儒。若是嫌哪個大臣權力太大,想找他麻煩,就讓周崇文來對付他。但切切記住不可讓周崇文做大事,這個人策劃些見不得光的事非常拿手,具體做事,一定會砸”。

“那尚大人呢,兒臣將來如何用他”,幾個閣老中,尚炯最會拍朱允文馬屁,東宮中一些絕世字畫都是尚炯所贈。見父皇並沒提及此人,朱允文不由得心生好奇。

“尚炯文雅之士,在眾臣中威望甚高”,朱標身體一頓,看了看四周,吩咐幾個太監退下,然後對歎息著對兒子說道:“你覺得尚炯熱心腸是不是,可惜,你沒看到他送你那些文雅之物從何而來。我兒,你記住了為父今天說的話,此人乃是為父留給你立威所用。他跟著為父這麼多年,貪婪無恥,可惜為父發現得太遲。你繼位之後,第一件要幹的事情就是將姓尚的家給抄了,那裏的金銀細軟所值絕對不下千萬。然後你將跟著尚炯那一係列人馬拿下,抄得的贓款足夠國庫維持三年。你祖父一統天下,所以百姓服之。為父當年掃平東夷,所以世人敬之。你是個太平皇帝,臨朝之後總得有些新氣象。尚炯、周崇文、李濟他們三人,你一個一個慢慢收拾,每端掉一人,可得一份民心。每抄一夥,可以穩定朝廷三年”。

一番話將太子朱允文驚得目瞪口呆,隻覺得身體外一片冰冷。原來平日父親麵前的寵臣尚炯,竟然是留給自己立威之用。他忽然想起太監所說的北方農家養豬,平日吃好喝好,就等它長到最肥,然後一刀殺了,全家吃上一個冬天好肉。眼前浮現尚炯每次遇到自己必恭必敬的臉,想起二人品茶聊天指點書畫的輕鬆愜意,再想想被抄家之後那些大臣的淒慘光景,心中一陣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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