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儒 (七下)(1 / 3)

儒(七)下

“你從我手裏奪了這江山,我不怪你。本來這江山就是打算傳給你的,不過是早兩天,晚兩天的差別。可你一定要記住,這是咱朱家的江山,不能送給外人”,朱元璋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拉著兒子的手如是說。

當時的情景曆曆在目,仿佛一切都發生在昨天。安泰皇帝在病榻上睜開雙眼,看見守在自己身邊黯然垂淚的太子允文,知道同樣的事情又要發生了,隻不過這次無法放心而去的是自己。

伸出寬厚的大手拭去允文太子腮上的眼淚,朱標低聲安慰道:“我兒不必難過,人都有這麼一天,隻是遲早而已”。

“父皇,父皇哪裏話來,太醫說您是急火攻心,吃些養心順氣之藥,很快就能康複的”,太子允文一把鼻涕一把淚撒了個善意的謊言。雖然父親最近逼自己功課甚急,但他從小到大都是一個慈父,自己寧願用生命換他長命百歲。對允文而言,皇權與江山,遠遠不如父親的生命重要。

“傻孩子”,朱標輕輕地替兒子整了整衣服,滿眼愛憐。自己的兒子才華過人,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幕府往來皆飽學儒士。但對於治國安邦,他卻一竅不通,甚至連撒個謊安慰自己都不會。自己給他留足了人才,他卻問自己諸臣皆非完人,誰來主持全局。當皇帝有讓別人主持全局的嗎,那他自己還是不是皇帝?

用人用人之長,棄人之短。如果手下出了完人,則最明智的做法是殺了他或將他棄置不用,否則江山必危。朱允文至今沒明白這點,才是朱標對著如畫江山吐血的原因。自打從父親手中接過這片江山,安泰皇帝就一直沒省心過。朱元璋努力,朱標比朱元璋還努力數倍。父子二人嘔心瀝血,絞盡腦汁適應著越變越快的時局,才勉強維持到這個局麵。偏偏即將接下自己權位的,是如此一個毫無心機的兒子,如何讓朱標不心急如焚燒,

“父皇,孩兒知道錯了,請父皇保重身體,別和孩兒一般見識”,允文見父親半晌無語,抽噎著表達自己的歉意。今天將父親氣得吐血,無論說過的話是否有心,都讓他負疚萬分。

朱標搖搖頭,無力的笑了,蒼白的臉上一片慘然。“傻兒子,知道什麼啊你?這不是你的錯,是為父沒做好,沒能多教你幾年。”

聞此言,朱允文心中愈發難過,跪在床邊,拉著父親的手,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般滾滾而下,“父皇,父皇,孩兒知錯,請父皇安心養病,孩兒以後用心…就是,用心就是”。

“不是你不用心,是為父太難為你了。以你的性情,生在富人之家,不難名垂青史,可偏偏做了朕的兒子,要替朕掌管這片江山啊”,朱標一邊給太子擦淚,一般歎息著說道,兩行濁淚溢出深陷的眼窩流到枕頭上。

“父皇….”,朱允文伏首於床,泣不成聲。

偏偏生在帝王家,東宮太子,風光無限。可幾人能體會到帝王之子肩頭的責任,這責任不光是對社稷,對百姓,還要憑一人之力來支撐整個家族。朱標從同樣的位置走過,知道這付擔子有多沉,憑允文稚嫩的肩膀,脆弱的精神,他能撐得住嗎?

撐不住的結局如何?曆史上那麼多撐不住的這副擔子的皇帝,在重壓下粉身碎骨。數百年經營一旦為人所有,自己和自己家族連個容身之地都尋覓不到。

這就是帝王家,以天下為籌碼的賭局,要麼賠得一幹二淨,連家族所有人的生命都搭進去,要麼贏得盆滿缽圓,將全天下的財富都作為彩頭。

千百年來,無數人在這賭桌前徘徊,對手不分兄弟、夫妻、父子。

朱標疲憊的閉上眼睛,仿佛已經看到了本輪賭博的結局。千裏之外,二弟,三弟,四弟,擦拳摩掌,他們等的,不就是這一天嗎?

“父親?父皇?”,太子允文又聽不見父親和自己說話之聲了,不安的低聲呼喚。

“為父累了,你先出去吧,等一會兒朱江岩到了,讓他和曹振一起進來,為父有話要叮囑他們”,朱標沒有睜眼,夢囈般回答。

允文太子答應一聲,慢慢地站起身,帶著滿腹狐疑退出了朱標的寢宮。姑蘇朱二和靖海公曹振都是父皇當年的舊部,此時,父皇喚他們來幹什麼?莫不成……?允文不敢繼續往下想,匆匆忙忙向自己的老師,已經哭成淚人的大學士黃子澄走去。

黃子澄已經覲見過朱標,皇帝把草擬傳位詔書的大事交給了他和方孝儒,這種寫文章的小事,自然交給方孝儒來動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這個時候,正是取得允文太子信任的最佳時機,絕不能隨便離開。

“殿下,……”周崇文如喪考仳,拉著允文太子的手才說了半句,已經從噎涕轉成嚎啕。黃子澄沒他這麼長的氣,哭不出那麼大聲音來,隻好用無聲落淚來表達自己的難過,神情看上去比周崇文有聲的嚎啕更悲痛萬分。

被二人如此一攪,太子允文反而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難過了。好不容易等二人忍住悲聲,才將二人拉到一旁商議近幾日如何處理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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