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儒 (七下)(3 / 3)

“別一口一個臣了,朕已沒太多時間。若不是生在帝王家,朕倒願意叫你們二人一聲兄弟”。安泰皇帝朱標歎息不止,目光中充滿親人離別時的不舍。

朱江岩鼻子發酸,淚水奪眶而出,哽咽著回答:“萬歲,…….臣,在下,不敢”。

“有什麼敢不敢的,朕不喜歡。朱二,朕喜歡的是當年那個對朕說‘寸舌能敵百萬兵’的姑蘇朱二,而不是現在行事畏首畏尾的海關總長朱江岩。”安泰皇帝話說得有些急,帶出一長串咳嗽,血又順著嘴角流了出來,慌得太監趕緊喊太醫入內。

“不用了,天要收朕,醫者無用。”安泰皇帝揮手斥退了跑進寢宮的太醫,“別打擾朕,朕要和自家兄弟好好話別”。

靖海公曹振伸出手指,搭在朱標的脈門上,凝神分辯了一會,叫聲得罪,將手掌貼到安泰皇帝胸口處上下移動。一會,縷縷熱氣從曹振腦門上冒出,安泰皇帝蒼白的臉上居然奇跡般出現了血色,連帶說話也有了些力氣。

是道家的導引術,姑蘇朱二大喜,說不定子由可以救皇上一命。這種獨門秘笈他隻是聽說過,從來沒見有人實施。與江湖上賣大力丸的騙人氣功不同,導引術可助人舒筋活血,對疑難疾病的確有些輔助療效。

安泰皇帝自覺有了些力氣,伸手將曹振火熱的手掌推開。望著對方腦門上的汗水,心疼地說:“子由不可再浪費虛力,老天給朕留了多長時間,朕心裏清楚得很。留下些力氣吧,朕還有要緊的事和你們二位交待呢”。

曹振依命將手掌撤回,除非是神仙,什麼武林功夫也無法救病入膏盲之人,自己這番作為,隻能讓安泰皇帝身體舒服一些,臨走時少些痛苦而已。

“子由,朕這些年縷縷不納你的諫言,你心中可否怨朕”?沒等曹振緩過氣來,安泰皇帝迫不及待地問。

“臣不敢”。曹振坐直身體,正色回答。

“別稱臣,朕真的寧願叫你一聲兄弟。你們不知道,朕有多懷念大家一塊縱橫海上的日子”,朱標不滿地抗議了一句,繼續說道:“其實你們不說朕也知道,你們兩個都希望朕能將新政不折不扣地推行下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批著新政的皮,藏著舊政的魂”。

曹振和朱江岩苦笑一下,都沒有搭言。安泰皇帝是個英明的帝王,從開始設立幕府到借勢逼宮,沒一步做得不精細過人。二人既然是安泰倚重之臣,為其奔走,甚至被其利用,均合情合理,不能怨天尤人。

“朕知道你們心存不滿,朕自己也對自己不滿。可朕畢竟是朱家子孫,比不得你們。所以朕才羨慕你們可以行心中所想,無牽無掛”。朱標笑了笑,不計較二人的失禮舉動,自顧繼續說道:“有時朕想,如果朕不是皇帝,朕也會盡力支持新政。可朕不能,朕得為先皇負責,為朱家子孫萬代負責。朕這些難處,你們可曉得”?

“萬歲”,曹振與朱江岩仿佛第一次認識朱標般,滿麵驚詫。

朱標得意地點點頭,旋即滿臉落寞。“這些話,這麼多年朕都沒人能說。今天說出來,朕,朕非常痛快。新政有利於國不假,可一味推行新政,最後江山卻非朱家江山。國於家之間,朕好生難做。朕從父皇手裏硬把江山奪過來,就這樣丟了,朕,朕如何到九泉之下去見父皇”!

“萬歲”,曹振歎息著用官袍擦去朱標嘴角上流出的涎水。直到此時,二人才明白朱標心中的苦,捫心自問,把二人位置和朱標調換,估計要和朱標做同樣的事情,並且未必如朱標做得這般穩妥。

“兄弟,難道你就不能叫我一聲大哥”,朱標一把拉住曹振的手,滿眼期待,仿佛眼前的人不是曹振,而是遠在北平的燕王朱棣。

“大哥”,曹振低低的叫了一聲,熱淚大顆大顆掉到朱標手上。

朱標笑了笑,將期待的目光又看向姑蘇朱二。

“大哥”,姑蘇朱二再也控製不住,任由熱淚順著腮邊滾落。

“兄弟”,朱標笑了笑,瞬間神采飛揚,“當年在水師中,愚兄就希望你們這麼叫我。今天我托你們二位一件事,不是皇帝朱標所托,而是你們的水師兄弟臨終遺願”。

到了此際,曹、朱二人已經無法再用腦子思考,隻能拚命點頭應承。淚眼朦朧中,聽到朱標歎息著吩咐:“允文是個傻孩子,比我當年初入水師時還傻。愚兄不放心,所以把他交給你們二人照顧。若是他確實可輔佐,你們則輔佐。如果他不是那塊材料,你們二人可自行廢立之事,將國家交給我四弟。總之,不要讓江山再起烽煙,朕,朕這輩子,已經負天下百姓甚多”!

“萬歲”,痛哭之聲從朱標寢宮中傳出,聞者無不落淚。

黑漆漆的雲層下,狂風肆虐,仿佛要把整片天空揉碎,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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