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此時, 肅王竟是想要榨幹淨自己身上最後的價值麼?
英國公的目光落在了微笑的肅王的臉上, 似乎看到了奇異的東西, 然而片刻, 他的目光慢慢地落在了自己的兒子的臉上, 見到他斂目, 看似恭謹實則冷淡的表情, 嘴角微微一動,便沉聲道,“我會在殿下大婚之後, 離京。”沉默了許久,這這才淡淡地說道,“府中的家眷, 還望肅王殿下能夠費心。”
“大哥。”二老爺有些不忍, 在一旁低聲喚了他一聲。
肅王,真的是個可以很狠心的人。若是不喜歡英國公, 大可叫他此時離京。可是此時離京, 齊崢如今新承爵位, 難免有些在京中的資曆弱, 這便使七姑娘的身價低了許多。然而英國公卻是幾年的威信, 叫他親自給七姑娘送嫁, 隻怕京中都不敢忘記,這個父親是京中笑柄的幸運的女子,她也並不是全無來曆, 憑著英國公送嫁的這份寵愛, 之後,誰又敢與未來的肅王妃發生齷蹉呢?
“夠了。”英國公目光冷漠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之後,便閉上了眼睛。
七丫頭,嫁的最好,最能夠給齊家帶來利益,此時捧她一把,叫肅王與英國公府更加親近有什麼不好?他如今眾叛親離就在眼前,然而卻不能放棄自己的這個家族。畢竟,這是他的屏障,哪怕在他離京,獨自一人的時候,隻要齊家還在,他就永遠都後退路。雖然如今,他並不想要再回來,見自己的妻子與兒女,對自己露出那樣冷淡的表情了。
從前的一切,他不曾後悔。可是,卻在無人的時候,總是會想,若是當年,他善待了那個女人,會不會如今……
英國公的目光收回了一瞬,隻頷首對著滿意微笑的肅王道,“還望殿下,不要計較我那侄女的一點小脾氣。”這是他此生說過的最示弱的話了,然而肅王卻笑得一臉的溫和道,“小七是我的王妃,本王自然不會叫她受了委屈。”他看著沉默的,身形還是如從前一樣筆挺,然而臉上卻露出了老態的英國公,嘴角微微一動,這才對著英國公俯身施了一禮,和氣地說道,“小七能夠這樣長大,本王代她給伯父道謝。”
英國公不是個東西,他並不親近他,然而肅王卻也要承認,若是沒有英國公在外的拚搏,英國公府也不會有在京中這樣的勢力,七姑娘也不會仗著這份勢力,以旁支的身份,嫁給她做正妃。
英國公知道肅王今日的一禮,便是劃清了界限。此時心中的驚怒消散,竟隻覺得心裏空蕩,閉目頷首道,“殿下多禮了。”原來他這一生算計,竟隻落得個這樣家不成家的下場。
二老爺的臉上露出了悲容,然而卻也知道,英國公如今叫肅王逼著在七姑娘大婚後離京,也是因為積年的舊怨。他對自己的妻子太刻薄,如今兒子長大,必然要清算從前。當年的一切,柳家的咄咄逼人,京中的流言蜚語,如今全都化作一聲聲的怨恨,盡數還給了這個始作俑者的兄長。
目光落在老太太的房間的大門上,二老爺隻低聲歎道,“罷了罷了,就這樣吧。”齊崢自然不會叫老太太與英國公去死。因為若是這樣的長輩過世,晚輩就要守孝,就要丁憂,如今正是備受帝寵,齊崢如何肯為了一時意氣做賠本的買賣?老太太死不了,可是這活受,也算是齊崢最狠戾的報複了。
就這樣做個廢人,連如廁都會失禁在床上,以後還會有什麼樂趣呢?
“好好照顧你的祖母。”英國公此時便對齊崢說道。
“老太太當年對兒子向來細心妥帖,兒子不是白眼狼,自然不會叫老太太吃苦。”雖然這麼說,然而英國公見齊崢連聲祖母都不肯叫,心裏便不由隱隱地疼痛。
若是當年,他能夠更重視這個兒子一些,會不會如今,能夠更加了解他?
原來他的兒子,從不是溫潤如玉。他的女兒們,也從來都不是那樣柔軟。目光落在遠遠地立在院中,一雙眼睛無悲無喜看來的大太太,還有那幾個小心地護住了她的女孩兒,英國公張了張嘴,還是沒有對這個女人說,“這麼多年,你也老了。”當年如花的美眷,如今成為了麵容平淡的大太太,那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原來也早就不在了,
“走吧。”英國公對著二老爺低聲道。
如今,誰還對他忠心耿耿呢?不過是這個庶子了。
二老爺低聲應了一聲,便跟在英國公的身後往外走,然而剛剛出了院子,英國公就見二太太正帶著兒女匆匆地過來,見著了二老爺,急忙快走了幾步。
“小心腳下。”二老爺見二太太踉蹌了一下,越過了自己的兄長急忙扶住了妻子,見她額上帶著汗水,知道她走得極,隻從懷中取出了一方帕子給她擦臉,口中便低聲道,“老太太沒事了,你別驚慌。”見二太太點頭,他的目光便露出了關切的表情說道,“這麼一路走過來的,你吃不吃得消?”說完便衝著一旁傻傻地看著自己的兩個兒子罵道,“母親累成這樣,不知道攙扶一下?小白眼狼們,你們給你爹等著!”
“不是啊,是母親不叫我們扶著的。”齊文不過低頭領了,齊武卻有些不忿地反駁。
“ 說不用就不用啊,你們這時候怎麼這麼聽話了?”二老爺總是有理的,此時便指著兒子們的鼻尖兒嗬斥了幾聲。
英國公默默地看著這一家人在一處唧唧歪歪地貧嘴,目光落在了二老爺隱蔽地握住的二太太的手上,沉默了許久,到底還是不再招呼這個弟弟,自己走了。
原來忠心的弟弟,也有了自己的家,他的心裏,更重要的還是妻子兒子了。
他走得飛快,卻不見二老爺此時轉過頭來,對著他的背影露出了一個複雜的表情。
陳年的糾葛,分不清對錯,然而卻還是在這一次,徹底地終結了。從此京中,隻有新貴英國公齊崢,再也沒有那個在先朝備受榮寵的武將了。
“大哥怎麼了?”雖然二太太對英國公頗有微詞,此時卻還是好奇地問道。
“他隻是累了。”二老爺微微斂目,見二太太此時竟還在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便在心中一歎,將失落掩飾住,這才對著二太太陪著笑臉問道,“太太這麼歡喜,可是有什麼喜事?”
“你要做祖父了。”二太太指著自己在一旁低頭笑著的兒媳婦,對著二老爺說道,見他一臉的驚喜,竟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隻在口中說道,“以後,你可要上點兒心,叫咱們的孫兒也能承你的衣缽,護佑全家。”見二老爺飛快地點頭,她便歎道,“說起來,似乎是現如今,我的一切心願都能夠達成,有些做夢一般。”
“天佑齊家吧。”二老爺也嗬嗬地笑了,這一次,他隻覺得心裏格外地滿足,人生也圓滿了。
懷鄉伯提著哭喊著救命的五姑娘走了,錦繡對五姑娘的以後沒有半分興趣。此時歪在一旁聽著七姑娘興致勃勃地說起老太太處的一場大戲,她隻覺得齊崢這人真的很恩怨分明。能夠將祖母坑得癱瘓在床,也能仗著肅王的威勢“禮送”英國公出京,這樣狠毒的人,卻會在那樣的一個晚上,焦急地親自上門,與一個小丫頭的丈夫分辨當年的一切,所為的,不過是想叫那丫頭的日子,不要因舊事生出波折。這樣的人,叫錦繡心裏生出了一絲感慨。
這個家裏,如今的齊崢,仿佛是個大家長,將他在意的人牢牢地護在羽翼下,然而叫他怨恨的人,也被他一一清算。
看著七姑娘快活的臉,錦繡不由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覺得這張臉,還是與當年,在花園中初見時那張活潑可愛的孩子的臉沒有分別。
多少年了,離去了很多人,又來了很多人,可是她在意的人卻都一直安好,這就足夠了。
許是錦繡的目光太過溫柔,七姑娘微微一怔,之後,便在姐姐們的嬉笑中紅著臉說道,“好啊,你這是在笑我麼?”
“你難道不許叫人笑你?”大姑娘如今扶著大太太過來,便笑眯眯地說道,“這是要提前做個王妃娘娘的款兒麼?”
“別鬧她,難道你們出嫁的時候,我也這麼笑過你?”大太太隻將扭股糖般拱在自己懷裏的七姑娘摟住,這才對著下頭的幾個女孩兒說道,“府裏如今沒有什麼大事兒了,以後你們也不可總回娘家。不然,也叫人非議。”見女孩兒們乖巧地聽了,這才拍了拍七姑娘的肩膀說道,“以後,你要好好兒地過日子,肅王雖然勢大,我們家也不是軟柿子,任他拿捏的,況,我聽說當初他與你二伯父有過約定?”
“他不會負我的。”七姑娘低聲說道。
“伯娘信,就為了今兒他親來為你張目,伯娘就信。”大太太的臉上,便露出了一個笑容來。
錦繡默默地看著眼前滿堂的歡喜,眼中微微濕潤。
當年她們忍受了多少,如今,終於能夠沒有半分陰鶩地笑出來了。
前頭不過聚了一回,到底溫三與蔣季笙都擔心有孕的媳婦,此時便沒有什麼興致據守。齊崢何等聰慧,便也不留,隻叫下頭的人備了車,這才往後頭請姐妹們回去。錦繡扶著自己的丫頭走到了外頭,就見湛功已經沉默著立在一旁,見了她臉上真心的笑容,目中便是一亮,自己往這頭大步走來,也不避諱旁人帶著揶揄的目光,低聲與錦繡說道,“你扶著我走。”說完,便微微抬起了自己的胳膊。
“真肉麻。”七姑娘羨慕地看著錦繡與湛功這般,又見到那頭的兩位姐夫已經過來對著姐姐們笑,不由嘴硬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