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往這裏來,到廊子下拐個彎便朝東邊梢間走,想是去看新郎官了。
布暖倒也沒覺著什麼不妥,隻是有點失望,原還盼著他來了能把她搭救出去呢,這下是交待了。
四娘並不粗蠢,微側著身子說,“沒法子,大約得再過一個時辰才好走動。你認得雲麾將軍?”稍一停頓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如夢初醒道,“他是容與好友,我倒忘了。”
布暖轉過頭看她,別人為了套近乎都管舅舅叫六郎,葉家似乎隻有她一個叫他名字的。她奇道,“四姨姨和舅舅不相熟嗎?”
四娘搖搖頭,“我們隻是表麵上的姨表親,我又不是大夫人生的,和七娘是不一樣的。大夫人平常限製我們和你舅舅走得過近,所以很少有往來。”
葉夫人這麼做的原因也可以理解,舅舅這樣的女婿太稀有,要好好珍藏起來不容別人窺伺。但似乎做得太過了,自己家裏人防著有什麼用,他照樣回眸一笑迷倒宋小姐那樣的姑娘。當然了,她暗裏慚愧,喟歎一聲“還有區區在下”。
四娘給她添茶,手勢溫和嫻熟,端起放下都能做到無聲無息。即便是黑夜裏閉起眼睛,都覺察不到響動。她臉上有堅強的隱忍,雖然愉快得沒有內容,卻也能感染人。
“四姨姨該出去走走,我聽姨姥姥說你常悶在屋子裏,這樣子不好。”交談了一會兒,頗投機的樣子。走近了一個人,試圖了解,才會感受到她是有血有肉的。外表迎合男人的審美,除了嫁人沒別的用。她不是男人,不會以貌取人,所以對方長得不好,也不妨礙她們交心。
四娘略勾了勾嘴角,“我不活絡,最大的徳行也隻限於守規矩。本就長得寒磣,混在人堆裏,不過得個斫傷元氣。”她又自嘲一笑,“越是有短處的人越是聽不得自己半點不好,別人不管你死活,隻圖自己快活,說出來的話尤其傷人。與其哭得打噎,不如自珍些。不出去見人,也就沒人會恥笑你了。”
其實她並沒有那麼醜,不過是皮膚生得黑些,花點功夫也是可以改善的。這麼不自信,大約是因為受慣了打壓。早給恥笑成了脊柱佝僂的畸形,還怎麼抬頭挺胸的活著呢!
布暖覺得這話題太過沉重,轉而笑道,“姨姨心儀的是什麼樣的公子?是像舅舅那樣的,還是藍笙那樣的?”
四娘誠惶誠恐道,“那不是成了癩蛤蟆覬覦天鵝肉了!”說著又低頭淺笑,“自己這條件,還說什麼挑人!我也沒別的,就是煩透了這身肉。將來若是能嫁,求他是個瘦長條兒,算是我燒了高香,補了我的不足了。”
布暖嬉笑道,“太瘦也不好,像戲文裏的無常鬼,腳上蹬著高蹺,走起路來一縱一縱的。”
“也不是那樣。”四娘辯駁著,一下又紅了臉,在她耳邊小聲道,“真配了那樣的人,恐怕大娘又要說嘴,女婿像災民,天生就是個窮命。”
兩個人吃吃的笑,倒引來了藺氏的側目。她是打從心底裏瞧不起四娘的,布暖和她走得太近有點自降身價的意思,這麼的不好。
她咳嗽一聲,扯了扯布暖的襴裙,示意她好歹疏遠些。同誰不好說話?屋裏陸續進來的小姐們都是葉家親眷,論理她們和四娘是一個姓的,該當比布暖熱絡才對。可個個昂著高貴的頭顱跽坐著,偶爾互相斟茶攀談,那種傲慢的態度雖不討喜,但的確讓人感覺到矜重自持。就如同一碗水,端得穩,不灑出來就是值當誇讚的。
外麵穿堂裏傳來葉夫人千恩萬謝的聲音,“寒門微戶怎敢勞動千歲之尊,折煞奴了!奴這是菩薩念夠了數,天爺給奴臉子呢!千歲快裏麵請,奴另辟了屋子接千歲的佛駕。”
屋裏的人開始交頭接耳,都在估猜來客是什麼人。身份不一樣,享受的待遇當然也不一樣。葉家老爺不是朝裏一二品的大員,皇親國戚要隨緇儀,大不了打發家奴送來,一般不會屈尊親臨。所以破天荒的來了位大人物,葉家夫人就直接卑微到塵埃裏去了。
大唐千歲不少,究竟是哪位,布暖糊裏糊塗也沒聽清楚。便低聲問藺氏道,“姥姥,是哪家的千歲?”
一眾女眷都起身了,藺氏替她理了理腰上穗子道,“我聽說話的聲氣兒是陽城郡主,藍笙的母親。不知她是過這裏還是往別間去,要是不來這兒,回頭帶你過去請安。”
布暖隨眾人佇立著,心裏也不以為然,聽見一個無起無伏的嗓音道,“夫人不必操勞,我很久沒見著沈夫人了,今兒她也在的吧?還有我們晤歌說的小外甥女,我也要見見。”
這是點了名頭要召見,藺氏忙攜布暖緊走幾步迎出去,剛轉過插屏,門上錦衣華服的貴婦正一搖三擺的進來。見了藺氏便笑,“你多早晚來的?我才問了六郎你人在哪裏,他隻說在後園子,害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