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十章 欲斷腸(2 / 2)

她別開臉,“我不走,這裏是我的家,我不願意寄人籬下。”

“這是藍笙的家,不是你的!你怎麼這麼擰?”他拔高了嗓門,“如何才能解你心頭之恨?你索性一刀要了我的命,那兩下裏也就安生了!我好難,你知不知道?這幾個月來我過的什麼日子,你永遠不懂!你隻知道怨我,恨我,你叫我怎麼辦?我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娶你,就算瞞過了天下人,我過不了自己這關!隻怪你我同根而生,這輩子無緣,隻有待來生了!”

他終於感到發泄的暢快,把胸腔裏憋悶的苦楚一股腦兒倒出來。吼完了,心空了,也碎了,死一樣的跌落進塵埃裏。他這樣難過……他抬手遮住眼睛,嘴角微沉著,控製不住的抽搐。眼淚從指縫間溢出來,順著腕子蜿蜒流淌進寬大的襴袖中。

他崩潰了,崩潰吧!他沒辦法做到鎮定了。得過且過已經行不通,恍如大敵當前,他兵敗如山倒。她倒戈一擊,他無計可施。

她當然看到他的眼淚,也震驚得無以複加。可是世間安得雙全法?她總要為藍笙和知閑想想。其實他們都很無辜,有罪的是她。她突然覺得自己該死,原本他們每個人都過得好好的,是她的出現打亂了所有人的生活。她是入侵者,一切因她而起。

她退後兩步,腳下踩著池沿上不甚緊實的砂土。他說這輩子無緣,隻有待來生。她失望至極,他來這裏,就是為了一再提醒她他們沒有未來麼?

“那就不要逼我回沈家,我是外戚,我不姓沈。就算你放任不管,也絕沒有人會怪你半句。”她灼灼看著他,“你若是不舍,那就留下來。我去給藍笙和知閑謝罪,我不求名分,隻要跟著你,好不好?”

他錯愕的低呼,“你瘋了不成,這怎麼可能!”

她傷透了心,垮著肩衝他淒惻的笑,“你看你多理智,多無私!就算我願意做個見不得光的女人,你都未必稀罕。我覺得自己真是賤透了,擁有的不珍惜,得不到的偏要去爭,為什麼會這樣?”她突然橫起了眉,“不如死了幹淨!”

他猛然發現不妙,她向後仰倒,待他去拉已經來不及了。

轟然一聲響,她跌進了養荷的池子裏,帶著她絕望的心一同沉沒下去。冰冷的湖水灌進口鼻的時候,她並不感到恐懼。她才活了短短的十六年,雖然豐衣足食,可情上已經嚐夠了辛酸。活著沒有想象中的好,倒不如像賀蘭一樣,索性豁出去了。連同得不到的愛情一道去死,這一生結束了,罪業也就還盡了。

她聽見岸上的驚呼,隔著厚重的水牆,聲音像從世界那頭傳過來的。她揣測著,她若是走了,容與會不會傷心?會不會為他的固執後悔?她不願意雁過無痕,要在他生命裏畫上深刻的一筆。至少讓他記得,曾經有個人為他不顧一切過。

她的設想很淒美,但是實行得不夠完善。也不過轉瞬罷了,就被他從池底撈了起來。

他粗魯的把她拖上岸,不等她喘口氣,辣辣一記耳光打了上來——

“你到底想幹什麼?要我的命何至於費這周折,你一句話,我即刻以死謝罪!你為什麼……”他跪在那裏,哽得語不成調,“你這麼惡毒,要我眼睜睜看著你死麼……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秀在一旁哭得肝膽俱裂,“我早知道要出事!你這傻丫頭,這麼的,可是要連我的命一道討去麼?哎呀……我的肉,我也活不成了!”

亂糟糟的一團,她頭昏腦脹。肺葉裏痛,臉上也痛,她呆住了,凍得瑟瑟發抖。玉爐捧了棉被來裹住她,嚎啕大哭著。香儂嚇得麵無人色,喃喃道,“這是怎麼了?怎麼了?為什麼呀?”

所有人都問為什麼,她也說不清為什麼。就像孩子的哭鬧,剛開始可能有目的,時間一長連自己都記不起來了。大概是一時的衝動,叫眾人傷心,也惹怒了他。她撫撫臉,他打她,是因為恐懼還是憤怒?

他的手指幾乎掐進她肉裏去,“你到底要我怎麼樣?我真恨,為什麼要再見到你!為什麼要生出這段孽緣來……你究竟要折磨我到什麼程度?怎麼樣才肯放過我?像賀蘭和太子一樣去死,是不是?”

她的頭發簌簌往下滴著水,眼睛裏依舊是無盡的嘲諷。她說,“我從來沒有禁錮你,你也不需要我的救贖。一直糾纏著不放的人是你,舅舅。”

看來真的是他的錯!他蹣跚著站起來,喪了魂般機械的點頭,“你說得對,是我糾纏著你。所以你不必死,該死的是我!”

他連最後一點神識都要泯滅了,再經不得這樣大的衝擊。離開這裏,一刻都不要呆下去!他踉蹌著朝外去,孝袍子吃透了水,沉沉包在身上,簡直如同上了重枷。他艱難的挪步,身後有婢女挽留勸解的呼聲,他充耳不聞,隻是不想再見她。然後他聽見她撕心裂肺的哭聲,他忍不住潸然淚下。

告別了這段刻骨銘心的愛情,他的生命裏還能剩下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