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暖對那一堆珍珠沒什麼興趣,卻喜歡看匠人給珍珠打孔。細細的一根精鋼鑽,要穿透一顆碩大的珍珠。歪著脖子咬著牙,小心翼翼的研磨推進,看上去花了大力氣。
她摘了頭上帷帽,婢女送茶點來也不吃,隻顧探身琢磨。看那匠人兩腿夾著竹篾做成的夾子,兩手忙著拉動轉軸上的皮繩,還要抽空給轉出的孔裏澆水,便在邊上問,“做什麼要灌水?”
那匠人抬頭道,“回娘子的話,珍珠硬,裏頭又澀,不拿水潤養著容易崩碎。”
她哦了聲,原想提議幫幫忙打個下手的,知閑來拖她挑花色,隻好作罷了。
首飾的款式實在繁多,挑了一會兒眼也花了。看看這個好,那個也好,左右拿不了主意。最後聽知閑的,一人穿了個步搖,隻樣式不同。知閑喜歡多寶,另配了翡翠瑪瑙上去。她是無關緊要的,隨意點了個朝陽丹鳳。高昂的鳳首上頂個米珠,不甚華貴,但美得甚孤傲。
一時選罷了,兩個人說說笑笑坐下來吃煎茶。知閑的胭脂盒裏裝著幾片醃漬玫瑰,是上年拿蜜調理出來的。她愛吃甜食,隨身帶著做消遣。遞過來請她嚐嚐,她撚了一片含著,甜得了不得。花長在那裏聞著香,吃到嘴裏又是另一番滋味。她礙於情麵不好吐,心想分明風雅的一樁事,自己怎麼就品不出妙處來?這花可憐,遇著她這等木訥的人,沒等咂出它的與眾不同,就牛嚼幾口草草吞了下去。
知閑見她吃得這樣快顯得很驚異,複又遞過來道,“還要麼?”
她連連擺手,“不要了,姨姨自己留著吃吧!給我也是糟蹋好東西。”
知閑笑了笑,慢慢收回手。視線在她臉上轉了一圈,忖著看上去真像失憶了,隻不知道忘了的究竟有多少。趁著這會兒她母親不在,兩個丫頭又不知道詳情,便試探著問道,“那臂釧怎麼不見你戴了?”
她抬起頭來,神情迷茫,“什麼臂釧?我素來不戴臂釧的。”
知閑捋起袖子,“我送過一個一模一樣的給你,還記得麼?”
她是豐腴的美人,雪白的酥臂套上金鑲玉的跳脫,箍得那皮肉藕節子似的。布暖擱下茶盅看,心裏對她一雙玉臂豔羨不已。讚歎一番才搖頭道,“我沒瞧過首飾盒,不知道有沒有這個。”又笑道,“我母親說我越發瘦了,我打量戴了也不及你好看。姨姨這胳膊。養得真美!”
她嘴甜會說話,府裏人人都知道。到底是女人,被誇上兩句受用得不成。轉念又傷感起來,再美也不中用。容與心裏沒有她,也許現在仍舊愛著布暖。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他都已經退婚了,她還要死皮賴臉的留在將軍府。別人背後不知怎麼個鄙夷唾棄法,但她就是撂不開,仿佛再堅持片刻他就能回心轉意。
現在好了,布暖把前頭的事都忘了。以容與謹慎的脾氣,絕不會再去撩撥的。那麼她是否還有一線生機?她看了她一眼,有意長歎,“不得人心,就算美,也是空自美,有什麼用!”
她聽了好奇,“姨姨怎麼了?”言罷見她直直看著正廳裏,便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實在是一張過於完美的側臉,眉眼低垂,烏發如墨。即便是在傾聽,也有種耐人尋味的情致。她好像明白了,原來知閑喜歡小舅舅麼!她笑嘻嘻的說,“你和舅舅是表兄妹,成親也是順理成章的呀!”
知閑怨懟的掃她一眼,如今來說這話,當初若不是她把她拉下馬,自己怎麼能淪落到這地步!但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至少先讓布暖知道她的心思,再叫她促成。容與見一切無望了,自然也就撒手了。
她打定了主意,垂首道,“我可不敢有這念頭,你舅舅眼界高,我攀不起他。”頓了頓又道,“不過倘或你替我說話,我料著還有些勝算。”
布暖大感意外,“我?我和舅舅不熟,怎麼好貿貿然說這個?別回頭叫他訓斥我,我著實不敢。”
知閑算肯定下來布暖已經把容與忘得一幹二淨了,她長長籲了口氣,“不要你立時就說去,你有意無意提提你和藍笙的婚事。外甥女都要嫁了,他是做舅舅的,好意思在你之後麼!”
“可是……”她呐呐,“我和藍笙沒有談婚論嫁,在舅舅跟前怎麼好混說呢!”
“什麼?”知閑不由提高了嗓子,猛地意識到了,忙把聲調降下來,趨前身子道,“你母親沒有同你說過你的婚事麼?上年過了大禮,隻等著拜堂入洞房了,怎麼沒有談婚論嫁?你不知道藍笙為你披肝瀝膽麼?你們這樣,怎麼和藍家交代?他藍家是皇親國戚,等閑得罪不起,否則你父親仕途是要受阻的。”
布暖怔忡著,母親沒有同她說過這些,想是不願意給她施加壓力。原來真的和藍將軍到了那程度,看來得好好計較了。總不能為了自己使性子,白白帶累了父親的前程。再想想那藍笙,言行得體,舉止有度。就算和小舅舅擺在一處比,也未見得差多少。知閑言之鑿鑿說他待她好,也許是確有其事的。這樣看來是個問題,她一點都想不起來發生過些什麼了,對藍笙的認知半點也無。倘或再不接觸,就此嫁給他,豈不弄出又一樁盲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