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好。”沒見過她,讓我去想誰呢?
“那不好……”錦瑟喃喃地說,“那樣我都不知道自己該去想誰,該去回憶什麼。那是不好的。”
“還有將來。”
“將來……,我不敢想將來。入宮那天我聽到了你吹草葉子,我真想跳下馬車不管不顧的跟你走,可我不敢。初入宮時我很想死,幸好你來了。”
她哭著說:“我每一天都隻能想明天。想著明天可能能見到你,過了明天,再過明天,也許我還能見到你。”
我把她抱在懷裏,低頭親吻了她的眼睛,“我每天都在。”
“閔風哥哥,將來你帶我走,你會帶我走嗎?”
“我會。”
“不管將來是哪一天。我變老了,我變醜了,你都會帶我走嗎?”
“會。”
她不會變醜,更不會變老,她永遠的留在了那個年紀。
那時的誓言如今想來更像是一語夢囈,我們說的那樣真心,真心的哭了也真心的笑了。
錦瑟暢想著那永遠不會到來的將來。她說她要去看一看海,要在海邊建一棟房子,每天早晨都要去海邊看一看我說的日出有多美,每天晚上也要去海邊,看一看我說的月亮有多亮。
她說她要去每一個我去過的地方,我說我隻去過憫峰山、西京還有海邊。她說那就與我一起走,把能想到的地方都走遍,走到我們再也走不動為止。
我說好。
仿佛那樣的日子很近很近,也很快就能到來。景德帝的身體不好了,我很不厚道的希望他早早死去,放了我的錦瑟。
錦瑟的禁足很快就解了,還沒有到三個月。她又回到了那樣的日子裏,與我遙遙相望,與我默默相視而笑。
我是她那時能夠忍在宮裏的希望,她也是我的希望。
沒過多久,錦瑟便被診出了喜脈,她懷孕了。
景德帝欣喜不已,晉她為錦妃,又調撥了不少宮人來伺候,連她姑母的軟禁都解了,讓她照看錦瑟這一胎。
錦瑟也很高興。那天我在禦花園見到她,她依舊穿著鵝黃色的襦裙,肚子已經微微隆起,她站在一片盛放的三色堇前回首看見了我。
她豐腴了一些,手指輕輕地撫在自己的肚子上,對我淺淺一笑,兩隻梨渦如我初見她時那樣甜美,卻已是褪去了青澀,整個人都煥發著不一樣的光彩。
就像我總記得她走進花海時的樣子,那天的錦瑟就像一幅畫,在我們所有的回憶裏,我想的最多的,還是她這回眸的一笑。
我也笑了。蘇縝看了我一眼,什麼都沒有說。
那段日子,我很怕錦瑟會像那個貴嬪一樣,不小心跌一跤會跌沒了孩子,傷了她自己;又擔心那些女人使什麼陰損的手段,害掉她的孩子,也害了她。
蔣熙元那時問蘇縝,為什麼我的神情裏總是帶著一種婆婆媽媽的狀態,蘇縝說我瘋了。蔣熙元大笑不已,“他還會瘋?”
我會。
從春季錦瑟被診出有孕,我戰戰兢兢地度過了夏天,又小心翼翼地經過了秋天,似乎每天都捏著一把汗,為錦瑟。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身子一天比一天沉重,但笑容卻一天比一天明朗了起來。她在期待著孩子的出世,我也很期待。
可我們都沒有見到他,這個可能會比我們都快樂,比我們都幸福的孩子。
錦瑟是在一個落雪的夜晚胎動臨盆的。那晚錦繡宮的每一個角落都點上了燈,每一處都站著人,似乎每一個人都比錦瑟還要緊張。
包括我。我站在錦瑟寢宮對麵的屋頂上,聽著她一聲聲痛苦的呻吟,聽見她姑母不斷地大聲說話,或鼓勵或斥責,或指使著穩婆讓她們無論如何要把孩子保下來。
一盆盆的血水從殿中端出來,卻始終聽不見孩子的哭聲。我的心一截截的涼下去,直到院子裏的人忽然都靜了下來。
我聽見了哭聲,卻不是孩子的。太監報喪的聲音傳來,我卻恍惚覺得死的隻是錦妃娘娘,而不是我的錦瑟。
明日,我的錦瑟還會對我回眸一笑,還會叫我一聲閔風哥哥。在那片花海之中,在那叢盛放的三色堇前,可眼前隻有茫茫的雪。
我想揪一片草葉子,吹一曲那從來也沒有名字的調子,像每次的送別,可手邊隻有冰冷的雪。
過去已經永遠的過去,將來卻永遠不會到來。我停留在了那一天鋪天漫地的雪裏。
像憫峰山的冬季,漫長永無止境的冬季。覆住了再也不會開放的花海,冰凍了再也不會流淌的清溪。
還有,再也不會回來的,我的錦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