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船舶到了梧州,慕夕瑤倚靠桅杆,興奮探身從三層向外遙遙望去。港口喧鬧叫喝聲頻頻,人流如織,異常繁忙。有一中年漢子揮舞旗幟,指揮著大小船隻有序泊港。岸上各乘小嬌滿滿擠在一處,既有各府專來接風之人,又有轎夫招攬生意以此謀生。不遠處堤岸,楊柳抽條,正是柳絮紛飛,春花爛漫時節。
忽而掬了白絮在手,想起那個因了柳絮,名揚千古的女人。
“何事叫嬌嬌開懷。”到了外間,又是圍欄處,下麵兩層早已有人注意他二人。慕夕瑤放下隻掀了些許縫隙的輕紗帷帽,嘴角淡淡帶出笑意。
“弗有一女子,風韻高邁,詩才絕豔,令妾仰慕。方才便是想起有關她的一則故事,正巧應此佳景。”
“哦?何人引嬌嬌折腰?”能得“木魚”大加讚賞,可見其人必不平凡。
“殿下問起,自是知無不言。”女子輕笑聲漸起,兩人慢步拾階而下。
行至底層,遇上他二人的將士俱是恭敬俯首,抱拳行禮。宗政霖先一步打斷諸人請安,隻稍微側身,聽落後半步的慕夕瑤將那則故事婉婉道來。
眾人隻見殿下眉目舒朗,難得形容和緩,似對身後林女官頗有照看。便是上了舢板,也是護著人走在中央。
跟在殿下身後,一襲天青色留仙裙的女子,帷帽隔了麵容,但那偶有壓住邊角,探出廣袖的手指,卻是纖細玉白,竟比京裏許多世家小姐還保養得宜。
女子微微頷首,待他們十分有禮。然則卻並不停下與旁人寒暄,隻緊緊跟隨殿下身側,語音溫婉,蓮步款款。
“謝家有女,曾在家遇了落雪。其叔父召集眾子侄談詩賦,論文義,俄而雪驟風疾。公問:‘白雪紛紛何所似?’下麵一謝家郎君答曰:‘撒鹽空中差可擬。’眾人接連作答,都未得其讚許。唯有謝家女郎朗聲頌道:‘未若柳絮因風起。’公大樂讚之。後世因稱女子才學之美,堪為‘詠絮才’矣。”
宗政霖回首深深瞧她一眼,再回身,卻是一片舒清。她說是謝家女,便當是謝家女作罷。
有此佳句現世,便是故事裏提及,也早該聲名聞達。哪裏又是她口中寫書人能夠編撰。
“若是令嬌嬌為此景賦詩一首,又當作何?”木魚之名究竟如何,這還是宗政霖頭一回試探於她。
慕夕瑤心裏好笑。Boss定然生出質疑。這回他親自命了同一道題,卻是要探究她一身本領。
“殿下,可有彩頭?”無利不早起,便是做人下屬,也沒忘記討賞。
“林女官若是當真學識了得,本殿自允你同桌用飯。”宗政霖眼底笑意暗藏,見她吃癟,心情頓時舒暢。
偶有欺負於她,竟是異常得樂……
恨得暗自咬牙。這男人,借機使壞。瞧瞧那眼裏得瑟,慕夕瑤眸子分外晶亮。
同桌用飯?但凡六殿下不受用的菜色,傍晚時擺飯,必定使勁兒伺候著!
“一句也算?”她喜愛的,唯有那麼一句而已。如今說與他聽,想來他也該受用才是。
“勉強算得。”見她未曾推拒,隻欲討了便宜,宗政霖眸色驟亮。這意思,是她已然有了腹稿?
穩穩踏上岸邊,終是腳踏實地。慕夕瑤整理下裙擺,再站直身時,輕輕抬手,便見掌心中方才掬了的柳絮,因了風起,嫋嫋團團,扶搖直上。
順勢收手扶了帷帽,慕夕瑤高高仰起頭顱,麵上紗巾滑落鼻尖,語聲徐徐,意氣風發。
“好風憑借力,送爾入青雲。”
“殿下,此句得來,卻是特地贈予殿下。臣唯願殿下旗開得勝,心願得成。”
您的心願,便是妾的心願。殿下,請務必努力。
宗政霖鳳目精光暴漲,再看她清雅立於喧囂人群,依舊叫他一眼入了障。
這女人,倒是時常叫他驚喜不休。
登上早已安排好的車架,慕夕瑤透過車窗上掛著的竹篾幕簾,饒有興致觀賞梧州景致。青蔥樸質,比盛京處處達官顯貴更叫她舒心。
車旁偶有馬車經過,裏麵女子嬉鬧聲也是鶯聲燕啼,好聽得緊。哪裏像盛京城裏,淨是世家教養出規規矩矩,看著就無趣之人。
馬車緩緩進了城門,宗政霖皇子儀駕在前,她這個被boss改頭換麵的心肝肝,自然得緊緊跟在六殿下身後。外麵看似樸質的車廂,裏麵卻是別有乾坤。若非田福山不在此地,慕夕瑤還以為大總管貼心的跟了來伺候。
“那邊是何處?怎地如此熱鬧?”此時正該午歇時候,怎麼街道上反而排起了長隊?慕夕瑤不解敲敲車門,門外馬夫哪裏敢怠慢了她,陪著笑趕緊作答。
“女官大人,那是梧州最出名的醫館,喚作濟仁堂。朝廷這不是要打仗了嗎,州府正好設了軍醫招募在那處。全州就隻有這麼一個點兒。這幾天遠近各地,但凡通些醫理之人,誰不是擠破了腦袋都想進去謀個差事。便是軍醫大夫做不了,搶個藥師做做,那銀錢也夠全家老小幾月花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