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三三兩兩圍攏一處,目光在太子與其身前桐麻樹之間徘徊。皇帝與太後自有人服侍坐下,撐起華蓋。
“段祺郜。”宗政霖微揚的下顎緩緩放下,目光掃過參他一本禦史大夫,男人負手而立,不過淡淡開了口。這也是太子爺於此事之上,頭一回點了朝臣問話。
“禦史一職,行監察之職,匡國之正氣。爾身為禦史台大夫,百官之德性量尺,自當以身作則,公而無私。”
本以為這位爺該是厲聲質詢,沒成想開口便是訓話,且語氣甚是平和。太子殿下冠冕高束,蟒袍莊嚴,哪裏有半分涉險之態。
收回目光,宗政霖再未看他一眼,抬眸尋了衛甄,轉身竟是直直向禦駕處行去。
拱手一禮,對上首自始至終任由他發令的元成帝,宗政霖沉穩有度。“父皇,此事如何,稍刻便見分曉。您與老祖宗且看便是。”
“衛甄。”
眾人便見太子爺近臣衛大人招呼兩公公,抬了太師椅,安安穩穩擺放於當今下首,太子爺衣袍一撩,聲勢氣盛自行落座。這位爺坐姿甚為端正,隻眼中厲色,使得諸人莫敢妄動。
太子殿下一手撐在膝頭,一手輕撫於朝珠之上。“領了那人上來。”
這般快就能尋了人禦前問話?諸人麵麵相覷。
底下跪伏當中,一身栗色粗布麻衣的小太監,肩頭尚有些發顫。
“啟稟皇上、太後娘娘、太子殿下,小的乃內務府派來,專門掌管禦花園花樹侍養帶班太監小肖子。今早上奴才得底下人通報,這才得知園子裏這株百年桐麻樹出了大事兒。那會兒很是怕得很,急著上奏,且又看過這樹,除了澆水多了些,實在尋不出何處出了紕漏才使得枝幹葉片枯萎。奴才想著,今日這小命,怕是保不住的。”
抹了抹額頭,小太監身子伏得更低,再接著回話,語氣卻稍有變化,似大大鬆了口氣。“直至衛大人得太子殿下吩咐,從扣押地方領了奴才出來,叫奴才再仔細查看這樹,半分也不得疏漏,這般圍著樹木轉上好幾圈,終是讓奴才發現了不對勁兒。”尾音隱隱帶著興奮,像是保住性命,欣喜之下失了控製。
他怎能不喜?若能查出不妥,他又怎會自個兒都絕了指望,被敬事房總管扣押問罪。如今能僥幸逃脫,若非衛大人提點,這時候他怕還困在牢裏,擔心害怕得很。
居然發現了不對勁兒?在場眾人神情一震,大感驚異。這事情變化之快,匪夷所思。方才他們也圍著這樹看了一圈兒,當真就沒瞧出何處出異常。
赫連章餘光瞥見蘇博文伸手梳理一番被風拂亂的腰間綬帶,心下更為確定,老家夥竟還有心思禦前整理儀容,顯見他也是心裏有底,不急不躁。
元成帝手臂擱在禦座上,微微端正了坐姿,再看宗政霖,眼底滿滿都是興味。他這兒子,應對倒是極快。
隻不知太子爺心中,同樣對慧儀宮中那女人,也是讚賞有嘉。小女人興風作浪,惹出今日這場風波。正引來惡狼環飼,卻不料被她再添一把火。就不知待會兒過後,周遭餓狼還保不保得住各自身後托著的尾巴。
“是察覺何處有異不成?”三人之中,金太後當先發話。一來老太太對這事兒看重,急著探明期間真相。二來太後對桐麻樹驟然落葉也十分好奇。她宮裏侍養花草不少,這等稀奇事,除開鬼神之說,還真就未曾聽聞。
小太監趕忙叩首,再抬頭時,卻是一手指著那樹,答得十分有底氣。“回太後娘娘的話,奴才仔細查看了樹幹下麵一截,發現底部往下,至樹根都十分潮濕。用手摸了把泥土,鬆軟濕潤,指尖輕輕一攆,那泥土竟就粘在手上。”
顧長德立馬叫人試過,果然,正如小肖子回稟。
“這幾日天兒熱得很,一日沒曾落雨。若是無人灌了許多水進去,萬不該如此。奴才又去查探過周圍幾株花樹,都是欠著水分,連泥土表麵都不曾澆透。”
“怪隻怪奴才沒經甚大事兒,事發時太過慌張,便是察覺這樹澆水有些過,卻未細心比對過,也就沒能及時稟明管事公公。”小太監麵上有些忐忑,既羞愧,又懼怕。
好在此時衛甄跨前一步,另有要事啟奏。
“啟稟皇上,微臣也問過宮門口管事太監,這幾日的確有三個臉生的小太監,執了腰牌,推著架子車,說是總管交代,花園裏草木精貴,澆水施肥懈怠不得。連著兩日,都是早晚各一次,每次三車往裏麵運送。”衛甄喚來那禦花園值守太監,那人趕緊呈上標記有腰牌番號的小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