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偏偏迷上了拍照片,幻想著成名;
那是個投入大短期回報小的愛好,她卻非得把那當成事業來做,我多次說她,她都不聽,我也隻好由著她,在她大學最後一年的時候,我的身體終於支撐不了了,靠吃老本生活,她又一而再地要生活費,無奈我就賣了我們唯一的賴以棲身的公寓,給她錢供她追求夢想;
我還記得她在我租住的老年公寓裏,哭著拿了我遞給她的賣公寓所得的錢,說一定會闖出名堂,好好伺候我安度晚年;
她也很孝順,一個人在大城市裏生活,每月都按時給我寄來老年公寓的租金,讓我不至於流落街頭,後來——她就出事了;
有人聯絡了我,拿著她的資料問我是直接上報,消除她的戶籍還是賣上一筆錢養老;
窮人真的是沒有什麼自尊心的,我妻子當年的戶籍都是通過那個部門賣的,女兒一死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可是,如果拒絕的話,我連她最後一麵都見不上,連給她買墓地的錢都沒有,我能怎麼做?
於是就同意了,去收了她的屍體,幫她火葬,在她母親的墓地那裏買了一小塊,把她安葬,之後,我就住在老年公寓裏等死,聽著那刻薄的管理經理的辱罵,我就想,就這樣等死好了;
可是後來突然有一天,那管理經理又笑著給我說,我女兒一定是混得不錯,專門給他打了電話交上了滯納的租金,還一下子交了半年,還拜托他好好照顧我;
你知道那時候我是什麼感覺?
這輩子活在底層,身邊的人坑蒙拐騙偷,從來都隻有損害我的,我的女兒已經親手把她埋葬了,如何可能再給我支付租金?
懷著好奇心,我就一天天地撐了過來,既然死亡是早晚都會降臨的事情,就不必要非得去提前報到了,等著等著,就等到了您;
您一看就是上等人,難怪會有那樣一個懂事善良的女兒,她算起來比鶴兒還要小上兩歲,可是,在支付了巨額資金之後,也連鶴兒的債務也一並領了,這是怎麼樣的一個善良乖巧的丫頭啊!
後來隨著你過去見她,我就覺得她和鶴兒冥冥中也是有著緣分的,鶴兒未曾實現的理想,她竟然都幫著實現了,在我責罵鶴兒不可能在攝影上有出息的時候,在我怨恨鶴兒非得去西部才死於非命時,我曾經絕望地罵過鶴兒——真真是天趕地催地忙著去那裏趕死——可是你的女兒讓我看到了,拍照片也是會有前途的;
是我害了鶴兒,如果我能一直的相信她支持她,最後的那一年裏,我們會留下更多的回憶,也許結局未必是這樣,可惜,我明白也晚了;
子女都是上輩子欠的冤孽債啊!”
黃博中的聲音顫抖著,抬手又把兩個人的酒盅都滿上,對著宇文青柏舉了舉,仰頭先幹為敬:
“宇文先生,見笑了,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而且這些回憶也不夠愉快,可是,能有你這樣的一個人願意聽我這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情,我還是很感激的,這樣說了之後,這心裏也覺得好受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