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衙門出來就已經過了飯點了,邢肅風其實也不是沒地方去,但一上了街,他這雙腳就跟有了自己意識似的,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淺灘碼頭上的這家無名飯鋪上來。但跟昨天店裏人擠人的景象不同,今天來的點都還早些,店裏就已經沒人了,而且看樣子,他們連衛生都打掃好了,正準備關鋪子。
邢肅風的目光對上張大寶的一瞬間,便有些後悔,他完全可以在衙門邊上巷子裏的麵攤上叫一碗麵,將就著填飽肚子的,結果拖著人關不了門,還得另外招待他。
邢肅風心裏明白,這並不是因為他有多麼招人喜歡,隻不過是他們都怕自己身上這層皮,怕惹了小人結下梁子。
其實他們大可不必。
他到底還是跟他那個沒出息的爹一樣,耍不來那些無賴生財的伎倆。
邢肅風想走,想開口告訴他們,不必麻煩了,自己隻不過是路過,並不是專程趕過來吃午飯的。但他的一雙腳又一次違背了他的意誌,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安安穩穩地坐在飯桌前,而那個跟自己說話的小姑娘動作利索的跟個穿花蝴蝶一般,不一會兒功夫,就把東西都給自己上齊了。
有飯,有湯,有鹹菜,還有一碗燜透了的紅燒肉。
李妍年見邢捕頭抬頭有些探究地看向自己,笑著解釋道:“沒什麼好東西招待您,這肉是我們自己吃的,鍋裏新打的,幹淨的沒人動過,您不嫌棄就嚐嚐,下飯是頂好的。”
這碗用紅油腐乳汁燜透的紅燒肉,的確是他們吃剩的不錯,不過是李妍年一早就另外打起來,準備帶回去給毛豆他們嚐嚐味道的。現在店裏忽然來了這麼一尊大佛,她當然得先緊著伺候好,先落下個麵子情,往後再慢慢結交。
邢肅風看她一眼,沒說什麼,沉默地端起飯碗吃飯。
這頓飯他吃得極慢,飯量也不比昨天,前後總共也就添了兩次飯而已,但李妍年給他配的小菜,包括那碗紅燒肉,他都吃得幹幹淨淨,連紅燒肉的湯汁都澆到碗裏,伴著飯吃完了。
“掌櫃的,多少錢?”
張大寶不敢問他要錢,正想說邢爺能來他們鋪子上吃飯便是極大的賞臉,李妍年卻搶先說道:“三文錢,謝謝。”
邢捕頭又回頭看她一眼,悶聲不響地從腰間掏出三枚銅錢,輕輕放在櫃台上,抬腿便出了去。
見人終於走了,張大寶呼出一口長氣,衝李妍年說道:“乖乖,也就你敢張嘴,杜家莊上的捕快可從來都是連吃帶拿的,別說要錢了,不倒給他們就不錯了。”
李妍年笑道:“這有什麼,舅舅,這邢捕頭跟莊子上的人一看就不一樣。您忘記了,昨天也是他掏錢請的那幾個捕快吃的飯。今天他誰也沒帶,就自己繞過來了。我看呐,這個邢捕頭是個好人,所以兜裏也沒錢,往後也要常來的。您別到時候犯糊塗了說不收錢,那人可真不敢上門來了。咱們開門做生意的,保不齊什麼時候就要有求別人的時候。臨到用時再燒香,這香可燒不靈。”
張大寶撇了她一眼,有些縱容地笑道:“就你這孩子彎彎道道多,你娘當初要是有你一半的鬼機靈,也不會……”
他話說到一半,自己先難受了起來。李妍年連忙打住:“舅舅,時候不早了,這桌就留著給你收拾了,我跟張嬸他們先回去了啊,你記得鎖門。”
張大寶被她這麼一打岔,也沒心思難過了:“這裏交給我,你們趕緊上路,一會兒天黑了路可不好走。”
李妍年應了聲,黑豆已經架好了牛車,在外頭等他們了。
李妍年和張嬸兩個照例坐車,一路上晃晃悠悠的,李妍年也摸透張嬸的脾氣了,曉得自己勉強拉著人聊天才是為難人家,因此隻朝張嬸點頭笑了笑,便靠著車廂內壁合眼休息。
李大娘說的沒錯,李叔挑中的這頭小牛雖說年紀還小,力氣真不差,這一早一晚兩趟來回,也沒見小牛吃不住,車子拉得穩穩當當的。
黑豆一開始掀了簾子看了一下裏頭的情況,見李妍年趁著趕路的功夫補覺,眼裏露出些許心疼,沒說什麼,車子倒趕得越發穩了。
老實說,他其實不明白自家妹子為什麼這麼著急要開飯鋪,把自己折騰得這麼累,明明靠著賣宣紙和胡椒,他們手上已經有了村裏人一輩子都賺不到的財富。但既然是妹子想做的事情,他就一定會幫她做到。
即便這隻是個開始。
黑豆看著不遠的山邊正慢慢落下的太陽,篤定地自言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