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藝術家的對話
“我們應該好好談談了。”顏冬說。
“我約你來就是為了談談,但我們隻談藝術。”低溫藝術家說。
顏冬此時正站在一個懸浮於五千米空中的大冰塊上,是低溫藝術家請他到這裏來的。現在,送他上來的直升機就停在旁邊的冰麵上,旋翼還轉動著,隨時準備起飛。四周是一望無際的冰原,冰麵反射著耀眼的陽光,向腳下看看,藍色的冰層深不見底。在這個高度上晴空萬裏,風很大。
這是低溫藝術家已從海洋中取走的五千塊大冰中的一塊,在這之前的五天裏,它以平均每天一千塊的速度從海洋中取冰,並把冰塊送到地球軌道上去。在太平洋和大西洋的不同位置,一塊塊巨冰在海中被凍結後升上天空,成為夜空中那越來越多的亮閃閃的“宇宙骨牌”中的一塊。世界沿海的各大城市都受到了海嘯的襲擊,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災難漸漸減少了,原因很簡單:海麵在降低。
地球的海洋,正在變成圍繞它運行的冰塊。
顏冬用腳跺了跺堅硬的冰麵說:“這麼大的冰塊,你是如何在瞬間把它凍結,如何使它成為一個整體而不破碎,又用什麼力量把它送到太空軌道上去?這一切遠超出了我們的理解和想像。”
低溫藝術家說:“這有什麼,我們在創作中還常常熄滅恒星呢!不是說好了隻談藝術嗎?我這樣製作藝術品,與你用小刀鏟製作冰雕,從藝術角度看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那些軌道中的冰塊暴露在太空強烈的陽光中時,為什麼不溶化呢?”
“我在每個冰塊的表麵覆蓋了一層極薄的透明濾光膜,這種膜隻允許不發熱頻段的冷光進入冰塊,發熱頻段的光線都被反射,所以冰塊保持不化。這是我最後一次回答你這類問題了,我停下工作來,不是為了談這些無聊的事,下麵我們隻談藝術,要不你就走吧,我們不再是同行和朋友了。”
“那麼,你最後打算從海洋中取多少冰呢?這總和藝術創作有關吧!”
“當然是有多少取多少,我向你談過自己的構思,要完美地表達這個構思,地球上的海洋還是不夠的,我曾打算從木星的衛星上取冰,但太麻煩了,就這麼將就吧。”
顏冬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高空的寒冷使他有些顫抖,他問:“藝術對你很重要嗎?”
“是一切。”
“可……生活中還有別的東西,比如,我們還需為生存而勞作,我就是長春光機所的一名工程師,業餘時間才能從事藝術。”
低溫藝術家的聲音從冰原深處傳了上來,冰麵的振動使顏冬的腳心有些癢癢:“生存,咄咄,它隻是文明的嬰兒時期要換的尿布,以後,它就像呼吸一樣輕而易舉了,以至於我們忘了有那麼一個時代竟需要花精力去維持生存。”
“那社會生活和政治呢?”
“個體的存在也是嬰兒文明的麻煩事,以後個體將溶入主體,也就沒有什麼社會和政治了。”
“那科學,總有科學吧?文明不需要認識宇宙嗎?”
“那也是嬰兒文明的課程,當探索進行到一定程度,一切將毫發畢現,你會發現宇宙是那麼簡單,科學也就沒必要了。”
“隻剩下藝術?”
“隻剩藝術,藝術是文明存在的唯一理由。”
“可我們還有其它的理由,我們要生存,下麵這顆行星上有幾十億人和更多的其它物種要生存,而你要把我們的海洋弄幹,讓這顆生命行星變成死亡的沙漠,讓我們全渴死!”
從冰原深處傳出一陣笑聲,又讓顏冬的腳癢起來,“同行,你看,我在創作靈感洶湧膨湃的時候停下來同你談藝術,可每次,你都和我扯這些雞毛蒜皮的事,真讓我失望,你應該感到羞恥!你走吧,我要工作了。”
“日你祖宗!”顏冬終於失去了耐心,用東北話破口大罵起來。
“是句髒話嗎?”低溫藝術家平靜地問,“我們的物種是同一個體一直成長進化下去的,沒有祖宗。再說你對同行怎麼這樣,嘻嘻,我知道,你忌妒我,你沒有我的力量,你隻能搞細菌的藝術。”
“可你剛才說過,我們的藝術隻是工具不同,沒有本質的區別。”
“可我現在改變看法了,我原以為自己遇到了一位真正的藝術家,可原來是一個平庸的可憐蟲,成天喋喋不休地談論諸如海洋幹了呀生態滅絕呀之類與藝術無關的小事,太瑣碎太瑣碎,我告訴你,藝術家不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