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妮用手指在沙地上寫了幾個西亞文字,教授看了看說:“她想進去在你們的電視上看奧運會開幕式。”他悲哀地搖搖頭,“這孩子,已不可救藥了。”
“奧運會開幕推遲了一天。”格蘭特說。
“因為戰爭?”
“怎麼?你們什麼都不知道?!”格蘭特吃驚地看看周圍的人說。
“奧運會與我們有什麼關係?”教授又聳聳肩。
這時,一陣嘶啞的引擎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一輛隻有在西亞才能看到的舊式大客車從公路上開了過來,停在垃圾場邊上,車上跳下一個人,看上去五十多歲,頭發花白,他衝這一群人大喊:“辛妮在這兒嗎?威弟婭.辛妮!”
辛妮想站起來,但腿一軟又跌坐在地,那人走過來看到了她:“孩子,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還認識我嗎?”
辛妮點點頭。
“你們是哪兒的?”教授看看那人問。
“我是克雷爾,國家體育運動局局長。”那人回答說,然後把辛妮從地上扶起來。
“這個國家還有體育運動局?”格蘭特驚奇地問。
克雷爾手扶辛妮,看著初升的太陽一字一頓地說:“西亞共和國什麼都有,先生,至少將會什麼都有的!”說完,扶著辛妮向大客車走去。
上車後,看著軟癱在破舊座椅上的辛妮,克雷爾回憶起一年前他與這個女孩子相識的情景。
那個傍晚,克雷爾下班後走出體育運動局那幢陳舊的三層辦公樓,疲憊地拉開他那輛老伏爾加的車門,有人從後麵抓住了他的胳膊,一回頭他看到了辛妮。她衝他比劃著,要上他的車,他很驚奇,但她那誠摯的目光讓人信任,於是就讓她上了車,並按她指的方向開。
“你,哦,你是西亞人嗎?”克雷爾問,他的問題是有道理的,長期進行某些體育項目訓練的人,會給自己留下明顯的特征,這特征不僅僅是在身型上,還有精神狀態上的,雖然辛妮穿著西亞女性常穿的寬大的長衫,克雷爾專家的眼睛還是立刻看出了她身上的這種特征,但克雷爾不相信,在這個已十幾年處於貧窮饑餓狀態的國家裏,還有人從事那種運動。
辛妮點點頭。
車在辛妮的指引下開到了首都體育場,下車後,辛妮在地上寫了一行字:“請您看我跑一次馬拉鬆!”在體育場跑道的起點,辛妮脫下了長衫,露出她後來一直穿著的舊運動衫和短褲,當克雷爾示意計時開始後,她步伐輕捷地跑了起來,這時克雷爾已經確信,這孩子是一塊難得的長跑好材料,這反而使他的心頭湧上一陣悲哀。
這座能夠容納八萬人的西亞共和國最大的體育場現在完全荒廢了,雜草和塵土蓋住了跑道,西邊有一個大豁口,是在不知哪年的空襲中被重磅炸彈炸開的,殘陽正從豁口中落下,給體育場巨大陰影上方的看台投下一道如血的餘輝。
戰前,西亞共和國的體育曾有過輝煌的時代,但十七年前的那場戰爭以及隨後延續至今的封鎖和製裁,使得體育在這個國家成了一種巨大的奢侈。國家對體育的投入已壓縮到最小,僅僅是為了能零星派出幾名運動員參加國際比賽,以滿足對外宣傳的需要。但近年來,隨著這個國家生存環境的日益嚴酷,這一點投入也消失了,運動員們都不知漂落何處,國家體育運動局僅剩四名工作人員,隨時都可能被撤銷。
夕陽在西方落下,一輪昏黃的滿月又從東方升起。辛妮在一圈又一圈地奔跑著,時而沒入陰影,時而跑進如水的月光中,在這如古羅馬鬥獸場遺址般荒涼的巨大廢墟中,回蕩著她那輕輕的腳步聲。克雷爾覺得,她是來自過去美好時代的一個幻影,時光在這月光下的廢墟中倒流,一絲早已消逝的感覺又回到克雷爾的心中,他不由淚流滿麵。
當月光照亮了大半個體育場時,辛妮跑完了第一百零五圈,到達了終點。她沒有去做緩解運動,隻是遠遠地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克雷爾,月光下,她很像跑道上一尊細長的雕像。
“兩小時十六分三十秒,考慮場內和場外道路的差別,再加三分鍾,仍是迄今為止的全國最好成績。”
辛妮笑了一下。馬拉鬆運動員的特點之一就是表情呆滯,這是他們在訓練和比賽中長時間忍受單調的體力消耗的緣故,但克雷爾發現辛妮月光中的笑很動人,但這笑容卻像一把刀子把他的心割出血來。他呆立著,使自己也變成了另一尊雕像,直到辛妮的喘息聲像退潮的海水般平息後,他才回過神來,把手表戴回腕上,低聲說:
“孩子,你生錯了時候。”
辛妮平靜地點點頭。
克雷爾彎腰拾起地上的長衫,走過去遞給辛妮:“我送你回家吧,天黑了,你父母不放心的。”
辛妮比劃著,克雷爾看懂了,她說自己沒有父母,也沒有家。她接過衣服,轉身走去,很快消失在體育場巨大的陰影中。
大客車向市郊方向駛去,辛妮在座椅上綿軟無力地隨著顛簸搖晃,疲乏和虛弱令她暈暈欲睡,但後座上一個人的一句話使她猛醒過來:
“薩裏,你是怎麼把自己搞到監獄裏去的?”
辛妮直起身向後看,看到了那個被叫做薩裏的人。她立刻認出了他,但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眼前這個可憐的家夥曾是西亞共和國最耀眼的體育明星。亞力克.薩裏是西亞在封鎖期間在國際大賽中獲得獲牌的三個運動員之一,他曾在四年前的世界射擊錦標賽上獲得男子飛碟雙多向射擊的金牌,當時成為全國的英雄,辛妮仍清楚地記得他乘趟篷汽車通過中心大街時那光輝的形象。眼前的薩裏骨瘦如柴,蒼白的臉上有好幾道傷疤,他裹著一件肮髒的囚服,在這並不寒冷的早晨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