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現在隻麵對阮晴和孟連亭兩個人,阮晴的哭聲仿佛勾起了她所有的委屈,眼角不自覺的便濡濕了。而趴在另一個肩頭的孟連亭,眼睛早已紅了,卻死死咬住自己下唇,瞪著眼睛任眼淚在眼眶打轉卻不讓它流出來。他在心裏告訴自己,他是男子漢,夫子說過:男子漢,流血不流淚。
孟天英從來就不在乎他,他隻是不容許別人在他眼前欺辱他的兒子,因為那是對他的侮辱。府中關於他的閑言碎語從不間斷,孟天英從沒說過半句話,也從不會來關心他,不會在乎他心情如何,想要什麼。他吝嗇的不肯給他一丁點關懷,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再去期許那所謂的父愛。從希望到失望再到絕望的心情,小小年紀的他早已領教,體會的多了,也就開始麻木了。
阮晴伸出手輕輕撫摸著他們的頭,她怎會不了解他們內心的難受。那種仿若用筆刀刻入骨髓中的哀痛,讓任何言語的寬慰都顯得無力,這兩個孩子,都堅強的讓人心疼。“小臨,亭兒,你們要記住,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都不要背棄對方,知道嗎?因為這世上,再難找出一個能與你共同進退,相互扶持著走過最難過的日子的人了。”阮晴輕聲說著,溫言軟語,卻深深的紮進了兩個人的心裏,生根發芽,再難磨滅。
夜已深,除了秦樓楚館,賭場畫舫這樣的銷金窟外,整個臨安城仿佛都陷入了沉睡。
可是月桂不出,夜沉如水的夜色,總是最容易勾起人內心深處最悲慟的情緒,也能為一切暗夜滋生的罪惡披上絕佳的掩飾。
熱,衝天的熱浪,在自己最熟悉的府邸燃燒,那是自己的家,那裏麵有自己的至親。火舌肆虐,仿佛來自地獄的業火,要將一切焚燒殆盡。一灘鮮紅的液體慢慢流淌,從烈火中滲出,蜿蜒直至自己腳邊,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直至滿地血紅,那是父母的血,她雖看不到父母親,但她就是知道,那是父母的血。這麼多血,怕是流幹了所有血液。
她想呼救,想讓人來救救她的父母,可是沒有人,沒有人,即使叫的再淒厲,也得不到任何回應,除了麵前的烈火,便隻有無邊的黑暗包裹著自己,甚至讓她覺得,自己的聲音也被這無邊的黑暗淹沒。
黑與紅的碰撞,是那樣慘烈到極致的絕望。
心痛嗎?當然痛。
痛到想要跟隨父母的腳步,一起溶於那烈火之中,可是她卻一步也邁不開。腳上仿佛有千斤之力,壓得她連抬腳的力氣也沒有。
臨兒,不許死!活下去,你要好好活下去,有朝一日,定要替你父親沉冤昭雪。他一世忠義,若要他永遠背負著罵名,你怎麼忍心?
母親臨終前的字字句句都如此清晰的烙在腦海。
是啊,自己怎麼忍心。所以,隻有活下去!即使再痛,也隻能選擇活下去!
可是,父親,母親,臨兒好累。
好累……
“姐姐,姐姐!”
夏臨猛然驚醒,翻身坐起,映入眼簾的便是孟連亭擔憂得快皺成一團的小臉。房間裏不知何時又點起了燈。
“姐姐,你又做惡夢了?”
夏臨猛地伸出雙臂用力的把孟連亭箍進懷裏,下巴緊緊抵在他的肩上,無聲淚流。
孟連亭怔在當場,不知該如何勸慰。隻是小手一下一下輕拍著夏臨的背。
夏臨也很快調整好自己的情緒,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衝著孟連亭擠出一個微微發苦的笑。說出的話還帶著濃厚的鼻音:“連亭,陪我出去走走吧。”
初秋的夜,更深露重,已經微微有了些涼意。
夏臨與孟連亭披著衣服並肩坐在庭院的石桌邊,良久,夏臨低低的聲音才傳來:“連亭,我又夢到我父母了,還有那場大火,燒盡一切的大火。”
孟連亭隻是靜靜的聽著,靜靜地坐在她身邊。他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想,夏臨現在需要的也不是安慰,而是宣泄,和一個傾聽者。
“我有時候真的好怕,怕自己堅持不下去,怕自己沒有能力幫父母洗清冤屈,怕一覺醒來,你和姨娘都不見了,就像父親和母親,一夜之間全都走了,連曾經的家也燒得一幹二淨,再也尋不到曾經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