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主道上,緩緩行來一個單薄的身影,女子身著白衣,麵無表情,手上捧著一個錦盒。一步一步踩在雪上的聲音,都仿佛踩在楚兵心上。
這個女人他們並不陌生,楚王帶她回國時,他們中很多人都見過,就在這條道上,那時她也是一身白衣,不過卻是寶馬香車,笑顏如花。
傾城絕色。
王岩例行巡城,正好碰上她,不敢置信的看著她手裏的錦盒,女子轉過眼看他,默默點了點頭。這個鐵塔般的漢子,那一瞬砰然跪倒在地上,熱淚盈眶。
王岩這一跪,士兵也恍然明白過來。
誰說他們的王昏庸無道,誰說他們的王荒淫無度,他到最後一刻,選擇的依舊是他的百姓他的將士,而不是逃離。
一路跪送,這是他們的王,應得的禮遇。
悲歌無言。
攻城三月,渭城城牆上終於高舉白旗。魏蒼帶領著軍隊在城牆下等著投降的楚軍。城門大開,一身白衣的女子緩緩走到城牆下立定,白雪灰牆,天地靜默。
親征渭城,是魏蒼第一次遇見她。遞上降書,平靜無波的說著:“楚王人頭與千城方奉上,唯祈衛王平息怒火,念百姓與將士無辜,赦全城民眾無罪。”
打開錦盒,楚王年輕的頭顱讓他眼睛微跳,發髻未散,沒有半點血汙,臉上神色恍如安睡。魏蒼輕蔑一笑,拎起這顆頭顱隨手丟到雪地上。“攻破渭城,千城方和秦逸的命本就是我囊中之物,你們有什麼資格,用這個來跟本王討價還價?”
女子低頭斂眉,溫順如斯。“衛王陛下想要什麼?”
魏蒼伸出手抬起她的下頜,女子安靜承受著,一雙清亮的眸子裏沒有絲毫情緒,清澈的倒映著魏蒼的臉。“秦逸用三座城池換的千城方,和你?”
“是。”
“那我用這一城人命,換你。”
女子忽而無聲的笑了,回身向著秦逸的頭顱無比恭敬的長揖到地。
幸不負你。
“千城方在陛下手裏,陛下便是蕭筱的主人。”這張古方,本就是對她最有力的桎梏。
渭城從此再不姓楚,它曾經的主人最後葬於城外亂塚,無人祭奠。魏蒼進城之後,跟他僵持了三月有餘的楚軍殘部在王岩的帶領下,伏地受降。
多年後魏蒼回想起來,才發現當日那支軍隊是如此靜默,根本沒有半分潰敗的模樣,所有人眼中沒有戰敗的屈辱,也沒有逃過一劫的欣喜,隻有一種無言的堅定,不可磨滅。
這樣一支隊伍,他本不該留的。
寶馬香車,女子最後如當初來渭城時一樣離開,隻是這次,車上多了一個魏蒼,笑容裏,多了一絲薄涼。
跟隨魏蒼離開渭城的蕭筱,最後一次回首看這百丈高牆,牆裏有她曾經最不可割舍的地方,牆外有她最不忍離開的人。
卻終究是要割舍,要離開了。
魏蒼踏著一地月色而來的時候,蕭筱正安靜的立在窗邊,那一襲白衣都好似融了月色。
她總是這麼安靜,就連三年前自己要了她,她也是這麼安靜。魏蒼早已習慣。
夜風經過窗前,蕭筱伸手攏了攏身上的狐裘,正好露出皓白手腕上一截染血的繃帶。魏蒼捉過她的手,心疼的親了親。“今晚就是最後一次了,從此再不用讓你為我放血作藥引了,這三年來,辛苦你了。”
蕭筱靜靜的看著繃帶上的血漬,不甚在意的開口:“蕭筱生來便是守護千城方的精魅,王上早已知道,擁有千城方的人便是蕭筱的主人,不敢言辛苦二字。”
桌上的瓷碗,盛放著滿滿一碗新鮮的血液,魏蒼拿出一粒藥丸放入,待它慢慢化開,血液竟微微泛起異樣的銀輝。
看著將藥血一飲而盡的魏蒼,蕭筱忽然輕輕歎了口氣,人的一生短短幾十個春秋,所以他們怎麼會懂那種不老不滅的蝕骨孤寂。
“魏蒼。”
魏蒼抬眸,她從未如此認真的叫自己的名。
蕭筱在他對麵落座,隨手斟了一盞茶,推到魏蒼麵前,自己又斟了一杯,淺抿一口,輕嚐著滿嘴苦澀。“月圓之夜用我的血做藥引,其實是騙你的,三年浸透,毒入骨髓,你還有這一夜性命。”
“你說什麼!?”魏蒼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雲淡風輕說出這句話的人,他從一遇見就寵著的女人,卻用這三年,精心將他引向死亡。“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