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木伏在緣落的肩上,邁不動步子,幾乎是被他拖著走,還一個勁地催促他“走快點”。
緣落鼻子發酸,卻也隻能裝作聽話,稍稍加快些步伐。
到了木羽居,心木再也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地上。緣落將失去了力氣的心木扶在床上,冥族原應該冰冷的身子卻燃起了一團火焰,似要將他整個人都融化燒幹。
冰冷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大口地喘息著,卻還是不能讓幹涸的身軀得到足夠的維持生命的息。
“大哥,我真是不懂。”緣落望著魂魄開始發顫的心木,嘶啞著道:“散羽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你為什麼非要喜歡她不可?連這條命都快丟了。你圖的什麼啊?”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她那裏都比別人強,什麼地方都很可愛。看到她笑,我也很開心;看到她危險,我就義無反顧地想要去保護。而我對她——我對她偏偏一無所求。隻想讓她幸福。如果我要是真對她有別的圖謀,說不定就不會成現在的樣子了。”心木苦澀地笑道:“緣落,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
“很傻,太傻了。真的,你真是太傻了。”眼淚盈滿了緣落的眼眶:“可這才是我大哥——人也好,事也好,一旦認定了,就隻剩下一根筋了。對冥界諸事比冥王殿下還要苛刻,對自己更苛刻。其實起初聽到你有了喜歡的女子,我們都是高興的,認為你終於能在負擔中解脫解脫了,誰知道你卻不過是給自己肩上擔上了更沉重的擔子。”
心木仰頭望著床幔,感慨似的道:“擔子這種東西啊……起初也許很辛苦,背久了,就習慣了,成為了身體的一部分,想輕鬆也輕鬆不來了呢。”
緣落長歎一聲:“大哥,就算我們有宿命牽係,你這般未免太苦著自己了,何必?”
“身為冥族,不用再受輪回之苦,不用再嚐紅塵炎涼之味,已比地界靈魄幸運太多。若是承擔屬於自己的宿世之運命再覺艱辛,實在是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矯情得很了。若地界三族知有此歎,怕要狠狠痛罵你一頓了。”心木說罷,竟然綻開了一抹淡淡的笑。
這笑容生生把緣落刺痛,也讓他慚愧非常。
生身原已跳脫輪回外,比茫茫塵緣路上的飄渺之靈多了不少的優越處,若還是追求著輕鬆,未免貪心不足。正常來說,的確心木的覺悟才是該有的心態。
三界本沒有完滿事,如你享著長久的壽命,則須用這壽命去忍受更加長久的寂寞,方得得與失間平衡。
天界對自己的使命太無自知,才會導致日漸崩壞。
坐在比任何魂靈都要高的位置,有著比哪一族都強大的能力,卻又要過著比誰都要舒心的生活,秩序不亂,怎堪奈何?
奈何若真皆如心木一般世事自律,實在辛苦太過,為冥有時卻反不及為妖魔人來得更舒坦。
“我明白大哥的心思,但一根弦繃得太緊,是會斷的,您也該偶爾鬆上一鬆……”緣落的聲音極小極小——麵對心木,他自己都不大好意思把偷懶說得冠冕堂皇了。
“嗯,我知道,所以我今兒才不顧一切的拚命——不是為了任何無私的理由,不過為我自己想要的東西拚命。還不夠縱容嗎?要是冥王殿下知道了我的所為,不定會怎樣生氣呢。”心木微笑著道:“所以先別在這閑聊了,還不快去把芷找來,讓他替我療傷。難道你還真想讓我徹底撒手瀆職不成?”
緣落一拍腦門,暗暗惱恨自己遲鈍:“大哥真抱歉,我光顧著傷心,都把關鍵忘了。您等著,我這就去找芷大人。”他不自覺地吐出了一句讓他的心劇烈顫動的話:“您一定要撐到我回來!”
言畢,他竟自顧怔住了。
難道在他的潛意識中,心木竟已傷得這樣嚴重了嗎?
心木臉色卻絲毫不變,悠悠笑道:“沒關係,我就是表現得嚇人了些,其實沒大礙。何況芷的醫術你又不是不知,我就是真奄奄一息他也能用回春妙手給我救治過來,你還有什麼可憂心?”
緣落攥了攥拳頭,將心中的不安驅逐出去,重重地點了點頭,留下一句“等著我”便匆匆而去。
心木直至他的身影沒入遠方蝦色的燈光,垮了一般長長吐氣,扶著床欄艱難地坐起,用手撫著胸口道:“抱歉,緣落,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我怕是等不到你回來了。但恕我不能死在你麵前,那會給你添不必要的負疚感的。”
他支撐著脆弱的身軀從床榻起身,雙膝發軟,跌倒在地。他嚐試著站立了幾次,皆是失敗後終於放棄。他趴伏著,深吸了一口氣,手指摳在地麵,一步一步地向外爬著。
停停歇歇,停停歇歇,隻在屋後茂盛的梅林卻似有千裏遠。當他終於進入了花的洋,倚靠在最習慣的那棵梅的枝幹時,衣服變得髒兮兮破破爛爛的,指甲已有些開裂,手指全是泥土砂石刮出來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