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中人,皆想管心木叫一聲大哥,但他卻未必願意收你當小弟。
能和他做兄弟的,與位階高低無關,十人中有十人都將背負的使命看得神聖無比,忠心為主,謹小慎微。
緣落找到他們時,他們也沒有例外全在一絲不苟司職之任。
即使隻是個做著將黃泉路青石板上沾染的髒汙擦幹淨的低階冥族,也絲毫不覺卑賤疲累,就差趴在地上尋找有沒有遺落之處。
仿佛沒有任何事能讓他們分心。
隻有執著,隻剩執著。
不能不說,心木的眼光實在是不錯。這些冥族裏心外表皆一致清淨,哪怕服了那丹藥,逆轉之後的他們除了更冰冷無情,與之前幾乎全無差別。
但當緣落紅著眼圈,抽抽搭搭地講出大哥有話要對他們說時,他們的冷靜穩重齊齊地全部消失,甚至連他出了什麼事都沒問,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計衝向了木羽居。
緣落雖是冥族,卻是冥族,尤其是心木認作兄弟的冥族中罕見的比較開朗,笑眯眯的類型。
做什麼事情都是在笑著的,哪怕讓他奉命斷了其他生靈的魂,他的笑意也絕不會消卻。
可今天他卻哭了,眼睛通紅,幾乎都腫了起來。
無須多說,他們都認定心木一定是出事了。
滿身黑煙的心木坐在冷冰冰硬邦邦的凳子上。
雖然他與淇水向來不合,這座椅卻是出奇的相似——皆是沒有椅背,容不得舒服服地倚靠。
他的頭低垂在胸前。
一向束得齊整利落,漆黑卻隱隱泛著墨綠光澤的長發卻破天荒淩亂地散落在兩肩,鬢角還微微有些炸起。
每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才會稍稍抬起眼瞼來,將那張在黑影隱映下更顯蒼白憔悴的臉孔抬起,低低嘟囔一句:“還沒有齊啊……”便又重新把頭低下去。
說話聲已沒有從前那般洪亮堅定,也似已沒有過去昂首挺胸的那種氣勢與力氣。
當他期待著的,最後的腳步近了停了,他抬起眼皮確定人到齊,陰鬱的臉才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挺直了身子坐起。
“突然將各位兄弟折騰來,說實在話,大哥真有些過意不去。可是,大哥也沒有辦法,如果我今兒不把你們找來,交待些事,以後怕是也沒機會再說……打擾之處,還望各位海涵……”
他竭力保持著正襟危坐之姿,身子卻略有些發顫,盡量提高嗓音,有些哭啞了的喉也發不出以往的清亮。
“大哥這說的哪裏話,您往日對我們照顧有加,讓兄弟們做什麼都是理所應當的,談什麼‘打擾’?”
心木聽著兄弟們的話在感動之餘,卻也回想起了幻境之中,被疑心不軌的自己無力地辯解,無力地掙紮,難逃一死的命運。
無端戰栗了一下,長歎了一聲:“這是我今天要說的第一件事,以後你們都別再管我叫‘大哥’了,仍改口叫回‘心木大人’罷。”
“大哥——這是——什麼意思?”心木的弟兄都驚得呆了:“您是不要我們這幫兄弟了?”
心木點了點頭。
他們惶恐地道:“大哥——我們哪裏做錯了嗎?您和我們直說,我們改就是——千萬別……”
“沒有,你們沒有錯處。一直做得都很好,我也為曾有你們這群弟兄驕傲。”心木的眸子中真的泛出了頗為自豪的神彩,但隻有一瞬,便黯然了下來:“隻不過是我自覺能力不夠,不配再引領著你們了,才動了這個心思的。”
“大哥,若是您的能力不夠,這冥界哪還有有能力的?”站在前方一個長相很凶,語聲卻意外柔和的男子道:“就是冥王殿下,其實也不過……”
“鬆川!你想害死我不成?”
心木大喝了一聲,鬆川自知失言,忙道:“您知道的,我一向不大會說話,方才的也是無心之語,您千萬別往心裏去……”
“當然。畢竟和你相處甚久,我也知曉雖然你的言語總是模棱兩可似有敵意,但你對殿下的忠心,卻毫不亞於我,我要是敢動了篡位的念頭,隻怕第一個帶人來抓我的就是你。”
鬆川不得不承認,心木所說的確不錯。
“可隻有我們明白毫無用處。你手中有冥界的兵權,和我走得太親近,不可能不引人懷疑。為了避嫌,你以後非但不能再叫我‘大哥’,最好也離我遠一點,我實在不想招惹些是非。”他哀哀地笑道:“你走吧,就當我們從來沒有過這份兄弟情,像個陌生人一樣離開罷。隻是臨走時謹記我一言——以後少說些會被人拿來大做文章的言語,我自身難保,怕也無心力幫你辯解了。”
鬆川聽罷,愣在原地,半天回不過神來。
“大……”心木瞪了他一眼,他猶豫再三,方才改口道:“心木……大人……”
這全不習慣的遙遠疏離的稱呼剛一脫口,他早已淚流滿麵。
盡管改了口,他卻還是站在那裏不願離開。
“你怎麼還不走?”
鬆川道:“哪怕做不成兄弟,做朋友,做同僚,又有什麼所謂?你我成了平級,你反而沒了攆我的權利。”他頓了頓,厲聲道:“心木大人,我以和您共事者的身份問您,您到底出了什麼事,讓您變化如此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