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眼空蓄淚淚難垂(1 / 2)

["染秋霜常常飲酒——僅僅隻是因為喜歡,喜歡它一點點滑過喉嚨,穿腸而過,慢慢浮上腮邊的過程,那不是隻把它當麻痹自己的工具,而是真正把它視作茶,甘泉一般的飲品,發自內心眷戀它味道的人才能體會的一種享受。與其說飲,不如說品。

嗜酒成性的她,此刻卻並不是在品,而是在灌。

明明今天應該是個好日子,她卻根本笑不出來,竟還無來由地升騰起了不該有的感情——畏懼,從未有過的畏懼之情。

她不怕痛,即使皮肉一點點地從身上剝離下來也未喊過一聲。

她也不怕死,縱然知曉會魂飛魄散,她也不曾像自己沒出息的兄弟姐妹般淚流滿麵。

苦難,酸楚,疲憊,這世間的一切悲辛,她全都不怕。

可她現在卻在恐懼。

明明周圍似乎完全沒有什麼可怕,她卻在害怕——連自己也不知在害怕什麼。

這,或許才是世間最可怕的一件事。

坐立不安的她,這才近乎瘋狂地一大杯一大杯地灌著酒汁。沒有時間去細細分辨它們的味道,隻是機械地,靠著它天然的抑製力,來抑製這種莫名的,令她厭惡至極的懦弱情感。

她記不清這是她第幾次重複斟滿,一飲而盡的動作了。

可惜她原是千杯不醉,喝了這許多酒,旁人早已醉死,到她這裏卻不過隻相當於兩杯白水。她的精神非但沒有因烈酒鬆懈下來,從額角滲出的汗反讓她更似一根繃緊的弦。

樽又空了,她將僅剩的幾滴殘酒滴到嘴巴裏,舔了舔唇。想再傾倒時,壺卻也空了。她煩躁地把壺狠狠地按在寬大的扶手上,將樽順著冰階摔了下去。

一隻手輕輕把它拾起,托在掌心,吹了一口氣,它又平穩地落在了壺旁,他淺淺一笑,行禮道:“秋霜殿下,仙冥族的使臣候在結界外,諸將也已準備好,隻待您現身發令了。”

“知道了。”染秋霜點了點頭,問道:“他們派出的使者是誰?”

“站在最前的,是那日成親那個清秀男子……”

“楚遙?”

“對,就是叫楚遙的。旁的人,雖然那天喜宴上似全見過,也蠻麵熟的,但人實在太多,印象又不深,請恕臣下叫不出他們的名字。”

“你畢竟是長居於地界的魔族,對這些仙冥,不過那日大略掃過一次,要個個能叫出名字來,那才真叫奇怪了吧。”染秋霜嫣然一笑,罕見地深吸了幾大口氣,方才緩緩站起身來。

“秋霜殿下,臣下鬥膽問一句……”他的聲音減得很弱:“莫非您心裏很緊張,很害怕嗎?”

“當然不。”染秋霜不自覺地攥了攥拳,卻若無其事地笑道:“龍潤,我早說過,能讓我染秋霜害怕的事,根本不存在。你怎麼生出這種可笑想法的?”

龍潤先看著她攥緊的拳,再抬眉看她嫵媚淡然的笑,沉吟半晌,緩緩道:“許是臣下心重,總覺得要有什麼大事發生,這幾日心老是突突地跳。許是受這沉鬱心情影響,以至於看什麼都像蒙著一層陰影了罷。”

“你這人,就是喜歡胡思亂想。很快魔族就可以解除一直以來的詛咒了,你卻心情陰沉,半點不笑,不覺得很掃興嗎?”染秋霜故作輕鬆:“你等等,我先去看看軍師,然後再隨你一同過去。”

龍潤聽到“軍師”,心下一沉,脫口朝她的背影喚了一聲:“等一等,秋霜殿下……”

染秋霜頓住了腳步,回過身來,眨著那雙妖嬈的眼:“怎麼了?”

他躊躇片刻,搖了搖頭,深深地行禮道:“沒什麼。臣下在這裏靜候秋霜殿下,還請秋霜殿下速度稍微快些,讓那些仙冥族久等,顯得我魔族太無禮就不好了。”

染秋霜無奈地笑道:“也許我脾氣是差了些,隔三差五就亂發火,但起碼的禮儀還是知道的,這種事還要特意囑咐一句,我平素給你們留下的印象究竟是有多不可靠啊?”

龍潤忙回道:“不,臣下不是這個意思……”

“算啦,我知道你也是好心。可咱們要是在這上麵糾纏不清,才真叫白耽誤功夫呢。”染秋霜抿嘴一笑,旋開座椅,轉身進了座椅後不引人注目的小門。等她將小門合上時,座椅重新旋回了原來的位置。

龍潤待她的身影看不見了,兩道眉蹙在了一起,低聲喃喃:“秋霜殿下,那個什麼所謂的冥族軍師,真的可靠嗎?他的計策怎麼看都不是和平地解決了爭端,而像是讓咱們魔族錯失了大好的機會……可……可是看到現在魔境日趨繁盛,與以前大不相同,我又沒辦法懷疑您識人用人的能力……”他兩隻手交叉攥在一起,抱在胸前做祈禱狀:“希望這次儀式真可以如預想般順利了結,魔境無事,魔族無事,秋霜殿下也無事……”

秋霜踏進心木的房間。

屋中四壁早注入了大量法力,暖得如陽春,心木的身上覆著幾床厚被子,虛弱已極的身體卻可憐巴巴地縮成了一團,不停地哆嗦著,冷汗如瀑布般從他的額角流淌,仿佛想要流幹他所剩無幾的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