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念劍眸中的散羽,平靜得不可思議。
比他與曦柔的死生契闊,執子之手的永恒更加安然的神情。
但他卻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她說的“你們——好好活下去。”
你們。
而不是我們。
她要自己剜出自己的心,去給她所眷戀的人救贖吧。
這未嚐不是一種選擇。
但對於念劍來說卻是最毫無意義,同樣令他痛心的路。
無論是散羽還是涼音,對於他來說,是完全等價的,無論誰的死,都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散羽妹子,你不可以……”散羽靠近劍爐的刹那,他按住了她的胳膊。
散羽按住肩頭古銅色,滿是星星點點的灼痕的大手,清寂一笑:“要麼隻犧牲我一個,要麼此刻在劍閣的魂靈全部覆沒。如此簡單的帳,念劍大哥算不出?”
當想要將它撥落時,念劍的手卻更緊:“帳,我當然會算。三比一大,我也清楚。”他頓了一頓,將她扯退了幾步,轉過她的頭來:“但命魂人心,並不是簡單的加減——千軍一將,親人路人,全然不同,多多少少,豈能量算?從來就沒有一百人就大於一這個理兒。”
“您說的不錯,兩旁世人,親朋好友,終究不等價。三未必比一大,千乘萬騎血染海,終不如將軍單槍青山在。但是——零呢?會有什麼比零更小了嗎?”她卷了卷鬢角,淒涼地笑笑。
念劍愣住了:“什麼零?”
“我,就是零。存是為了亡,生是為了死——隻是為了給天機中獨一無二的那個人當作墊腳石。現在,本就該為了這把為天定的人使用的天命之劍奉獻出心髒的我,還能夠挽救出三個所珍視的人來,豈不是以零抵三?”她如此回答,就像是被人耳提麵命無數次般,熟練地脫口而出。
與其說是迎接死亡的淡然,不如說是歸於歸處的安靜。
仿佛她的命運,就像是此刻衝口的言語,早已是寫好的,她不過是照著本子在演在說的優伶。
“散羽妹子,我不懂你究竟背著多沉重的東西,但我可以肯定地斷絕——你的話實在是太荒唐。”念劍完全不買她的帳:“你以為把‘天命’‘注定’這種東西拿出來說話,我就能心安理得地把你舍棄?用未知勸人放棄已有,總之我不幹!”
“和你說了,你也根本不會明白吧——其實天命對我來說,並不算是完全未知的東西呢。”她淡淡的,說著匪夷所思的話,卻用的是不像在騙人的認真眼神。
曦柔靜靜地盯著她,臉上浮出一絲古怪。
念劍卻毫不客氣地道:“散羽妹子,就算是急著送死,你這話未免狂妄了些。就連冥王殿下,九天王,恐怕都不敢說自己能參透天命吧。”
“他們的確是不敢,但是我敢。”
亮晶晶的眸子中,閃現出他們看不懂的東西——甚至眼前的女子,也不似是她們認識的那位玲瓏剔透的仙族軍師,而像是別的什麼人。
“世間的每個概念都是相對的——心有悲傷哀愁,方能體味到喜悅的甜;正有疲累辛酸,閑適輕鬆才顯珍貴。縱然每個降生出的魂靈,都要麵對早晚而來的死亡,但正是因為處於對不知何時會降誕的死亡的恐懼,當每天能再次看到初升的太陽的溫暖沁入心田時,會為了每刻能保持呼吸雀躍。有死方有生——為了避免死亡而拚命的過程,才叫做活著。沒有止境,沒有盡頭的壽限,即使能說會走有思想,亦不叫‘生’,隻能勉強稱為‘存在’而已。這正是近些年來,天冥越來越混亂的原因所在——仙族為了尋找的被忘記的往昔歡顏,瘋狂地用各式各樣幾近匪夷所思的手段取樂,在並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時更加喪心病狂走向完全兩樣的方向;冥族則幹脆走向另一個極端,本就極端壓抑,更想著借用外力徹底斷情斷欲斷念。最後得到的結果——不過是自私自利的享樂者和冰冷的行屍走肉。當他們錯得一塌糊塗實在令人看不下去時,三界也不會任由自生自滅,崩裂塌陷——此時便會有另外一股勢力來幹涉扭轉秩序——”清脆的聲音凝化陶笛悲樂,遙遠妖嬈而鬼魅,透著與外表不襯的滄桑:“寧時不被人察覺,不被人知曉,亂時忽然出現,隻為了注定的事行使注定的使命——縱使仙冥抱有怎樣的覺悟,行動終不是強製性的,活著再無意義,也不是空白的一片。但這橫空出現的勢力,存在就是為了‘死’,活著本身也隻是為了等死,尋死,無論怎麼掙紮逃避,終走不出‘虛無’的漩渦。我——便是屬於這其中的一員——還是立於最高處,必須身先士卒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