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冰冷的水,衝開了修羅獄的大門。
心木看出來體內被種下連心蠱,如果他不能忍受那強烈的痛楚,他的兄弟們也要跟著他而疼。所以他咬緊了牙關,牙根已經咬出了血,真言蠱在魂魄中湧動著,他卻連大口呼吸都不敢,生怕鬆懈了氣息,竭力攔阻的甘苦共擔就會減弱,他們會因為自己所受到的酷刑而惱怒,再次做出荒謬的事——初次,可以借著所謂的不殺來提升自己的威望,若是再出了亂子,以帝沙的個性,就不定還會做出怎樣恐怖的事。
何況就是帝沙真的再次“開恩”,現在,他的喘息已然勉強異常,實在也不敢肯定自己心力交瘁,又日益虛弱的身體是否還能承擔得住替數十人受刑。
到了此刻,彼時的黑暗,竟倒似無法觸及的天堂,當日的酒醉被毆打,流竄的魂魄感知到牢獄中墨夜所受的每一分刑罰,也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更重要的是,和那時相比,他的心已經徹底死去了,舍己為人,想要為他人而活下去的意識,也在真言蠱的作用下,在他暴起向帝沙發起進攻時不再似以往般明顯。
支撐他活下去的最大的動力,僅剩下了帝沙來到他的身邊,對權戒所下的一句命令——不準咽氣,現在,你還死不得。
十枚戒指顏色閃爍著,他便連停止了呼吸的權利都沒有了。
抬起頭,是永遠也看不見蒼穹的墨“空”,是無止境的無法脫逃的幽深。殘存的意識僅夠支配他做著兩件最簡單的事,或者不如說,被束縛在絕境中的他,也想不到除了這兩件事之外,還有什麼值得他去拚命,去努力。
緊緊攥著手心的碎片。
吟念著咒法,不讓自己的脆弱有任何一絲被被子蠱的宿體察覺。
他聽到身邊的人發出了一聲感歎:“這麼個家夥,為什麼這般頑強呢?”
是啊,我為什麼這麼頑強呢?
為什麼已經陷入了這種姿態,我的呼吸卻還在呢?
我生存的意義,從過去到現在,究竟是源於何物呢?
我的努力得到了回報嗎?我所做的都是值得的嗎?
他在問自己,可是卻得不到明確的答案。
過去很容易回答出的問題,現在卻完全回答不出。
思緒快速地翻飛,他想起了許許多多的往事。
曾經的他,不為了建功立業,隻為了隨著自己的心,擇一位貼心的君主,為他耗盡一世的血,換來並肩攜手,共一生同夢。
在看到他坐上王座的時候,即使是他,內心的快樂也是難以言表的,他想不起那一天他笑得究竟有多麼開心,卻仍能回憶起燦爛的心境。
至少在那一瞬間,所有的奮鬥,所有的汗水鮮血與眼淚都沒有白流。他為自己所做的所有而驕傲自豪。
現在,卻似乎是把他引以為傲的一切的意義,通通抹殺掉。殘酷的現實在嘲笑著他,他錯了,錯得徹底。而他所做的最可笑的一件事是直到絕境之前,他還以為自己的選擇始終是正確的。
究竟是哪裏出現了問題呢?究竟是因為什麼才會落到步步淒涼處呢?
若他什麼都不曾期待過,任何事都未做過,從一開始就是一具為了活而活著的行屍走肉,是不是就不會有今日的惆悵失望與悔恨了呢?
試圖在現在走嶄新的道路,卻不知是否太遲。
嚐試著推翻過去的自己,看到的也不過是一片霧蒙蒙的幻影。
究竟怎樣做才是正確的?該如何才能看到救贖的光芒?
他最驕傲的,就是他的頭腦。
可他不停地思索,腦袋都快脹破,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他以為憑借他的眼,可以看透世事,現在卻發現,他根本連自己都沒有看透過,談何徹悟天下?
當身上的傷痕不再增長,思緒也終於在不停歇地轉動下,再受不住地,倦怠地停了下來。
他從狹義引申的“黑暗”,陷入了真正的一片寂靜的漆黑之中。
失卻了所有的觀感,失卻了所有的知覺,隻是沉浸在無邊無際的墨色中。動不得,言不出。
隱約間,他仿佛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在被移動。
溫熱的水在臉頰流淌,聽到了咒罵聲,哭聲,卻都是那般細微,那般不真切——根本不足以把他從不能解脫的孤獨寂寞中拖拽而出。
但連呻吟一聲,動動指尖幾乎都要費盡全部氣力的他,卻能夠在一呼一吸,胸膛不明顯地起伏時,辨得出清冽甘甜的香氣是梅,身側與他一樣冰冷的——是她。
不知道是真的回到了木羽居,還是一場幻覺,盡管他隱隱恐懼她會怨她憎恨她,但他卻永遠不會對她生出這樣的情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