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素日早已麻木習慣了的耳光,這一記並不重,卻格外響亮,將困住他的黑暗擊碎,陰霾打散。
想起了忘卻了的重要之事。
數不清的折磨與傷害,他卻仍能存活著,不僅僅是靠自己的意誌,還倚靠著她的照顧——她的命魂也在他奄奄一息時,被她親自剝離了身體。
無論她是否隻剩冷屍,是否還能與他交談,隻要他還活著,她便永遠陪伴在他的身邊守護。
手腕上彩色的晶石鏈脆響了兩聲,沉重的身體也變得輕盈。
想要憑借著自己的意識,活下去,而不是這樣自暴自棄,浪費她的心意。
咬住了細白的匙,吞咽下苦澀的藥,盡管有些不舒服,仍想把體內積鬱的苦水吐出來,咬了咬牙,還是抑製住了,讓灰褐的湯藥遍布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當痛楚全部消失,力氣回歸軀體時,睫毛顫動著,睜開了眼。
沒有燦爛的陽光,幽邃的燈色也足以照耀他的心田。
在頭頂上,懸著好多張臉,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直到他的眸子徹底睜大,才皆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還以為你醒不過來了。”湘宛柔聲道,難以掩飾地喜悅道:“你若是不能活轉過來,可真是給我……們添了大麻煩了。”
她深深地行禮道:“方才將您拖拽起打了您的巴掌,實在是太失禮了——不過我也是一時著急才出此下策,請您見諒。”
從他睜開眼吼,目光就一直瞥著身側一動不動的冰冷彩裳,直到湘宛開口,呆滯的眼才轉到她的身上,艱澀地道了聲:“不,我才要說謝謝你了。”
聽不到喜悅,盡是失望與蒼涼。
在某一瞬間的錯覺,覺得她回到了自己身旁,再度將他從死亡中拯救。
在他當她的關懷是夢的時候,她卻真實的護佑著他,待到他清醒時,卻錯將夢境當作了現實。
他試圖移動手臂,湘宛按住他的胳膊,道了聲“別動”,同時將他掌心的碎片拖至了眼前:“您是想要看這個吧?”
他無聲地點了點頭,湘宛柔和地笑道:“您的身子還很不方便,有什麼想要做的,這屋子內的人,全任你驅使。”
齊齊地“嗯”聲。
他的眸光微轉,輕輕感歎,果然都算是自己人。在他們的身旁,哪怕就是這樣聚攏不了法力安靜地躺著,也莫名的安心。
可惜,緊靠著他的她再也給不了自己一抹笑意。
他的眸子定定地盯著湘宛手掌,碎裂的白玉裏仿佛也裝著他的心。
良久,他才稍稍將眼神抬起,望著天機宮的幾人,嘶啞地歉意:“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雨兒,還將魂魄打破了……”
“不,姐夫,你不用在乎的,姐姐的魂魄在被您捏碎之前,早就已經不存在了。”蝶翼快人快語,張口便道:“那白玉不過是凝魄為了安慰你,融入了幻象的虛假而已。原本是好心,結果卻辦了牽絆您的事……”
“我做過什麼,我心裏很清楚,不是隨便編出一段話來就能蒙混過去的。”心木頓了片刻,嘴角勾起,浮現出一抹充滿感激的優雅笑容:“不過讓你這樣不擅長說謊的生靈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騙我,應該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你的好意,我受下了。”
“大哥,蝶翼姑娘她沒有說謊……”緣落從湘宛手心捏起一塊,摔在地上,用腳狠碾,碎成粉末:“這根本是個毫無意義的騙局,您若是因此自責,隻不知道帝沙要在何處偷偷地笑了。”
心木的手心驀地攥緊,瞳孔放大,煞白的臉上的表情異常猙獰,緣落與他相處多年也從未見過他露出過這樣令人毛骨悚然之容,不由得後退了兩步。
竹韻的輪椅滑到了他的身畔,無奈地聳了聳肩:“為什麼你們總是不會設身處地的換位思考呢?若你處在姐夫的位置,你想想你和蝶翼的言語行徑,在他看來會是怎樣?”
緣落本是不擅陰謀算計,甚至連人心都懶得去猜忌,縱然現在他一點點認識到了所處的世界並沒有那般單純,但是即使把這整個過程聽遍,依樣畫葫蘆也仍是在為難他。他見心木對虛假的白玉癡癡地出神,一時說不出心中百種滋味,隻想著用真相快速讓他從難以自我救贖的牢籠解脫,卻忘記了在現在這境況,他和蝶翼實話實說看起來不過像是在用極端而笨拙的方式雕飾著某種謊言。
如果他是心木,在親手打碎了視為最珍視之物時,旁人的話,也會聽不進旁人的話。
緣落羞愧地低下了頭,不再辯解,等待著心木的斥責。
可待柳目轉向他時,瞳孔中絕望的神色不見,目光隻有柔和,他淡淡道:“緣落,費心了。”
笑容很純潔,很幹淨,刺目得讓他偷覷了一眼再也不敢抬起眼瞼。
他仿不在意滿地碎末,嘴角沁出的鮮血卻透露了默默壓抑著真言蠱的艱辛,藍漪咬著牙想要勸阻他現在正虛弱,不要再浪費體力和靈力去強止毒素,身子卻偏偏在那一刻莫名無法移動,也發不出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