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殺了我吧。
這句話,他聽到過許多次,但這樣對他說的,卻僅僅有她一個。
在他成為王之前,不會有誰對他這樣說。
在他成為王之後,沒有誰敢對他這樣說。
唯有她,不管他是在何種地位,不止一次地讓他,動手殺掉她。
第一次聽到時,他是個一文不名,不被人鄙視唾棄,卻也不被高看一眼的普通冥族,站在她的眼前,很認真地,說出自己心中的憤怒和滿腔的抱負。
“父親說,你是很有本事的。有你,我能坐上冥界的王位嗎?”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試試看。”她的臉上綻放著紫色朝顏般充滿生氣的笑:“如果成功了的話,我不需要封爵賞位——冥王的姐姐,這身份已經足夠讓我自豪。失敗了,你就將我殺掉吧——不管別人是怎麼看的,但從我答應你的這一刻開始,你就已經是我的王了。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
就在那時,源自真心的眼淚從臉頰流淌下來。縱然滄海幾度桑田,他不再是那個少年,漸漸無法再回想起曾經的感覺,隻偶爾,淚水湧出的瞬間,感動的暖意仍留存在心魂之間。
但他到現在,忽然發覺,他不是他,她也同樣不再是她。
過去的她對他也會開過分的玩笑,如今卻根本是單純鄙夷的辱罵耍弄。
叩擊他柔軟角落的話語,不知不覺,也已成了她請求他赦免的要挾。
縱然冰封的魄被融化了些許,他卻沒有立刻鬆開捏住了她的手,反而露出了殘忍的的一笑:“凝魄,你……又在激我了呢。”
“啊,是,我是在激你。不過看起來,似乎不怎麼奏效?”
凝魄咳嗽,又被捏著腮,聲音有些含混,但嘴角的弧度,仍是微微上揚,沒有一絲一毫的迷茫。
這笑容將帝沙深深刺痛了。
明明他是掌控者,被製住的是她,她的從容卻仿佛是她對他下了命令,他不過是乖乖在聽她的話罷了。
“是不大奏效了呢。若你是始終乖乖聽我的話,什麼錯都不犯的話,你的話或許我能聽進去一點,讓你過兩天平靜日子。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我背叛我——”帝沙的指甲嵌在她的肉中:“感情是會被耗盡的,哪裏都不存在能用一輩子的免死令。你讓我殺你,那我就殺了你——最終尊重了你意願的我,也算不上薄情。”
“哦,是呢——想到有些家夥被你折磨得想死都死不成,你肯幹淨利落地殺我,還真是我的福氣。”凝魄的眼睛眯成兩彎月牙:“謝謝你,帝沙。”
到了這個時候,她出口的,都不是求饒的話,而是早看透了生,能迎接死的坦然。
“我還沒看過你痛哭流涕的樣子,要是看到,心情愉悅,不定就會改了主意。”帝沙咬牙道:“即使這樣,你還是堅持死去,不說軟化讓我放了你?”
“求饒這東西,沒人教過我,我也不會。再者說哭過喊過,你還沒能放了我,我不但丟了性命還丟了臉麵,何苦來哉?”凝魄淡然:“我被你吊的難受死啦!要動手就快點動手,磨磨蹭蹭可不是男兒本色。”
“好,好好好!”帝沙連說四個“好”字:“凝魄,有骨氣。給你台階,你也不下。自己選的路,便莫要怨我恨我!”
帝沙血色的眸子變得更紅,水藍的光芒覆住他的周身,為本寒涼的界境添了一絲血腥的殺氣。
憑誰一眼都看得出,他是真的動了殺死凝魄的念頭。
嘉晨定定地望著帝沙掌心的絕情針凝成銀色的光球。
凝魄消耗了法力,身體正脆弱著,這樣的攻擊打在她的身上,想必她瞬間便會魂飛魄散——而他,還沒有學會聚攏殘魂的法術,但凡她化作荒魂散落在天地間,他是沒有辦法將她凝合的。
他並不是一個膽小的冥族,更不是會輕易露出恐懼的冥族。
除了在木羽居、牢獄中麵對被黑氣吞噬或是鮮血淋漓的心木,他害怕過,就再不曾有任何事讓他畏懼。
但想到他也許會如心木失去散羽一般,永遠失去凝魄,他忽然間就顫抖了起來,名為“害怕”的感情將他整個吞噬。
我為什麼會顫抖得這麼厲害?
我為什麼會流這麼多冷汗?
難道說,我真的不知不覺,在意她在意到這樣地步,將她繪在心上,隻要一牽扯上她,心口就會疼痛嗎?
在心木離開冥界,散羽調侃他們的時候,他明白他和凝魄之間早就動心。不過那些時候,他對他們之間的關係,還沒有準確的度量——也許,他是為自己還未能學有所成,多少還是回避了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