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駕崩!”
聲音響徹重露宮,眾人大驚,夕月王朝此時哪裏還有太子?縱然有,也擔不起駕崩二字啊。眾人擁擠到屋中去看,隻見劉琦安然躺在榻上。小魏子滿臉是血,倒在柱子旁,也已經斷了氣了。
昔有宴,賓客酣醉,落月殤,瓊華夢斷;山莊亂,終未長安,夜露重,宮門深鎖。
平生未了三分義,一念已全十世情。
朝堂上這一次浩劫,可謂動蕩人心,月華城內,眾人惶恐不安。此時,江湖中的腥風血雨恰恰也到了關鍵時刻,正好兩者互不相幹。
浩劫也好,動蕩也罷,總不至於關係到秦樓楚館上斜掛的彎月。醉賓樓頭,唐六兒正滿臉憂愁地望著眼前厚厚的一疊房契和地契,這,都是產業啊!落月塘畔的醉賓樓、西晴尾巷的極樂坊、東街後麵的風月亭……京城半數的樂(le)子,都要在這些地方尋找,唐六兒曾經是這裏麵最得意的幫閑。周大官人要尋個溫柔和順的相好,隻有六兒最懂得心意;花魁芳姐兒今日裏想到了從良,咱們六兒得給相看個好人家;沈公子夜來無趣,葛財神家中有酒有宴,最喜的是人家新納的小妾竟是個好賭的,六兒一起相伴擲上兩把骰子,別是一番趣味……有了銀子可真不一定就能享到樂子,有了權勢也不見得活得滋潤,不過咱們唐六兒沾著哪一個,那可是要你過上神仙日子的,隻不過千萬都別心疼銀錢。
花錢唐六兒卻是高手,掙錢倒沒有什麼心得,這會兒忽然被人托付了許許多多產業,可從何說起?他本不是個能收堆兒置業的行家,一輩子都浪蕩在秦樓楚館混賬:最喜歡的是享樂悠閑,最得意處便是耍笑無情,為了自在,至今小三十歲上,連個媳婦兒都不曾討得。他看著眼前的東西,倒好似看見了十輩子的冤孽似的。這話毫不誇張,花別人的錢,那是本事,也是一種樂趣,花自己的錢,肉痛還在其次,關鍵倒是別扭。和著以後唐六兒不能踅摸(xuéme)別人啦,還得操心著不讓別個給踅摸?
唐六兒兩道短眉毛緊緊皺成一起,茶也不思,飯也不想,三天來把肥厚的下巴足足瘦掉一圈。他就在想,怎麼能把這些東西,全都換成銀票,然後慢慢接濟靜慈庵的了塵、了念兩位師太。這兩位師太都是嬌嬌怯怯,花容月貌,偏偏年紀輕輕都要削發為尼,實在可憐萬分,更苦的是,二位都還帶著孩子在那裏出家,大的女孩子如今五歲,小的男娃娃不過一周歲而已。出了家,本是了無牽掛,可偏偏塵緣俗念並不易了斷,了塵和了念,隻在庵堂後麵一間柴房居住,辛苦情狀,無人訴說。
自古成王敗寇,劉琦的死,並無多少人為之哀泣,倘若誰真的哀泣,難免會被人懷疑為同黨。不過即便是如此,京城風聲鶴唳中,朝廷中不乏多事者,派了許多士兵城中在搜查廢太子殘存的黨羽。
眾人的目光,不知為何都看向了醉賓樓。當年劉琦常常出現的地方,曾經也還不引人注目,不過是個酒樓而已。可是人死之後,許多雙眼睛,都在尋找些蛛絲馬跡,醉賓樓也就曝露於人前了。很多人都想揭開這裏的秘密,可惜連掌櫃的,也不甚熟悉幕後的老板。
近日,忽然有人在拋售著月華城中許多產業,價位合理,自然有人頗有興致。更何況,聽人說,這些產業的老板和醉賓樓似乎有些關係,倒有人故意炒高了價碼。幫閑唐六兒如今紅人兒啊,四處幫著大夥牽線搭橋,忙得是不亦樂乎。幫閑的出現,大家並不奇怪,奇怪的是背後的老板總是神龍不見首尾。許多人明著暗著向唐六兒打探,可他總要故弄些玄虛,隻說此人了得,手中產業甚重,拋售出是為了做一番大事業。於是更多人出手參與此事。
韓國公對“大事業”一說頗有興致,財大氣粗的國公府,自然不怕被人多敲詐些銀錢,冷眼旁觀隻看最終何人出現。林啟朝奇怪,問:“劉琦已死,京城何人敢如此囂張?隻怕其中有詐。”
“有詐?”韓儔胸有成竹的時候總不缺少自信,“隻怕他沒有算計,咱們就好好瞧瞧是何人做妖。”
唐六兒臉上的笑容更加真切可人,誰見了都忍不住羨慕,這個混混,還不知道此一回能抽成多少。該是許多油水才會養肥他一身厚實的肉,笑,笑得雙頰直顫。他最近連極樂坊都去得少了些,任誰喊:“六兒,不來兩把?”他都緩緩將頭搖搖,然後一臉正色道:“別鬧,爺如今也有了正經營生了,忙著呢。”
“正經營生?”喊他的人都要惡心出胃裏的酸水,如果唐六兒都有了正經營生,全月華城的人都該是翩翩君子。惡心歸惡心,也不得不羨慕這混混的運氣,憑什麼好大幾筆生意都等人家牽線呢?於是月華城中許多更加無所事事的混混,都把唐六兒看成了神一般的人物,標榜到沒有極限。跟在後麵,六兒爺,六兒爺,聽著怎麼都讓人舒服,噓寒問暖,溜須拍馬,奴顏卑膝的模樣,讓唐六兒心中好笑,到爺跟前都還嫩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