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亭忙道:“你卻不要報仇了嗎?這個薛子平如此殃及無辜,難道你任他逍遙於世?還有,你不是要再去襄州,親自審一審齊遠平,看一看他到底是不是害千雲的凶手嗎?”
“不用了。”千影冷冷清清,似乎再無掛念,“冤冤相報何時了?管他是誰,到頭來終歸是要遭到報應的。”
張亭看千影心思恍惚,隻能將他扶起,命人背負下山,暫且安頓在心陽城中,並拜托韓靖和蓮心照看。張亭已經顧不得自己的身子還未複原,開始忙忙碌碌起來,雇傭了許多人到北沁嶺上埋屍。隻是平常人到了嶺上,都被滿山的血腥和煞氣驚得膽寒,手也顫抖,腿也站不直,哭爹喊娘嚷著要離開。
張亭無奈,隻好到城中找到了縣令,賣了個不小的人情,縣令樂顛顛尋了些守城的將士上山,總算是斂葬了千影直係親人的屍身。至於其他的許多不相幹之人,也隻能聚在一起,挖個大坑,澆上火油,燒掉了無痕跡罷了。
千影在燒屍的時候正通身發熱,病勢沉沉,卻堅持要上山送門中兄弟一程。也不知道被山風侵體,還是驀然想起當年焚燒禦劍門三百門眾時候的慘狀,因此受了驚嚇,千影自從下山便開始昏迷說胡話,一刻也不得安寧。
韓靖診脈後,開了藥方,蓮心拿去悉心熬藥,熬好了,便親自喂千影服下。因為生病,千影麵色不再如往日一般冰冷傲然,反而滿是令人憐惜的憔悴。蓮心看見他苦,倒忍不住想自己的身世——尋親不得,父親早亡,誤入煙花,終身無靠。可憐的人,雖然都有不一樣淒婉的故事,歸根結底,也不過是孤苦無依,不得溫暖。
本來蓮心和張亭賭氣,原是打定了主意,回到北沁嶺收拾了東西便自己尋個無人認識的地方,開一間茶水坊或者胭脂鋪,做些營生養活自己,再也不見張亭此人。但現如今看見千影病得沉重,一刻離不開人照顧,蓮心又莫名動了惻隱之心,不忍就此離開,反而攬下了煎湯熬藥的重任。
秋風漸涼,千影終於能夠下床,卻早已經消瘦不成人形,他整日裏落落寡歡,不肯言笑。蓮心侍候他多時,千影也都看在眼裏,偶爾似乎想笑笑,表達謝意,卻發現竟然連笑也不會了。曾經的風雅的身姿和美得過分的容顏,都已經如昨日黃花一般凋殘,物是人非的落幕,終於再也無從救贖。
蓮心在千影身上耽擱的心思愈多,便越覺得難以割舍,最後,她自己也看不清滿懷心事,隻明了曾係在張亭身上的心思卻日益淡了。
張亭見他們如此,倒也感慨萬千,千影現在寂寞,有人肯陪伴照顧,真是再好不過了。隻歎韓靖卻到底孑然一身,做徒兒的總還要操心掛念。
農曆九月初的時候,何顯生也已經趕到了襄州,他如今已經適應了瘸著一條腿的生活,輕易不肯讓蕭天相扶,好在手上功夫和內力都還在,是以在江湖中還能自保。
巍山上也早不複往日輝煌崢嶸,冷清清一片淒涼,何顯生想要痛哭一場,卻感到淚早流盡。一路上,每到夜晚,他都會暗自哭濕了枕頭,一邊哭一邊回憶每一個牽掛著的親人,可是到了巍山上,到了埋葬著親人,兄弟的土壤上,他卻忽然不能流淚,不知該怎樣表達內心的傷痛和祭奠。
何顯生就這樣,在巍山山巔上站了許久,中秋已過,重陽至,才不過短短一年的功夫,昆山論劍的意氣風發仿佛還在昨日,卻未料到轉眼已是英雄遲暮般的痛楚。山風寒徹,何顯生想起了妹妹欣顏,他唇角掛著淡淡的微笑,心中暗自慶幸胡萬將唯一的妹妹帶走,從此遠離了紛紛擾擾,爾虞我詐的殘忍。
暮色四合的時候,何顯生終於結束了憑吊,和蕭天一同往山下走去,路上卻遇上了兩個鬼鬼祟祟的男女。何顯生心中一直記掛著青陽門其他門眾,他不由得生出了疑惑,出手將二人製住。行蹤詭異的男女看著好似江湖中人,身上卻無什麼功夫,原來他們正是當初在襄州府上做護衛的烏龍、赤練。
襄州府衙丟了寶貝,金萬維初時還指望烏龍和赤練能幫他尋回,可是不到三日功夫,烏龍左右兩臂都不能再用,赤練一身功夫也被人廢去。金萬維暗道晦氣,他從來不是贍養閑人的慈悲菩薩,於是尋了事端,將兩人趕出了府衙,連束脩也不願支付。
烏龍和赤練無奈,他們本來也沒有什麼身家背景,原指望著被金萬維看重,攢些銀錢以備成家立業。誰能料到流年不利,倒黴至此,真真無奈,隻好重新到江湖中流浪。因為名聲不好,差事是再難尋到的,討飯竟也無人肯給,他們苦捱著到了定杭城中,也聽聞了巍山上青陽門蕭條,於是冒出了些奇怪的念頭,他們覺得當年風光無限的門派或許會在地下埋著什麼金銀財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