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座寺一事之後，常聽上門的客人提起那日所見，好像建康城裏都已傳遍了——火獅子踏著雷霆自天而降，將盤繞住山頭的巨蟒踩在腳下。
自那日以後，高座寺的比丘尼們誦經時，總有條白蛇盤在佛像腳下，支起半個身子，仰望著佛麵。
不過我可沒心思聽這些，深秋的暖陽曬得人懶懶的，閑來無事的我打起了瞌睡。卻聽“吱呀——”一聲，眼見一輛馬車緩緩地停在麵前。車上少年一躍而下，上前抱拳道：“子夜小弟，好久不見。”
我打起精神回了一禮：“青華兄。”
他是建康城著名的玉匠家的二郎，姓玉名茂，字青華。玉家先祖曾在戰國時期的楚國擔任製玉的官員玉尹一職，故以玉為氏。都說他家祖傳的琢玉技藝精妙高絕，直追兩漢，如今皇宮中的玉器雕刻，多出自他家父親之手。但因東漢末年以來戰亂紛起，於闐玉難以流入中原，再加上自魏文帝後厚葬之習廢止，本朝又崇尚玄學，喪葬玉與禮玉的地位更是今非昔比，以至玉匠匱少，工藝失傳。就拿東吳而言，據說吳無刻玉工，故以金為璽。
不過這位玉家二郎君，卻不愛家傳的手藝，偏偏喜歡舞刀弄棒，為人頗具俠義。
“別犯困了，茹娘找家父訂製的玉雕件已經完工了，我特地送來。”他從車上取下一隻盒子，交給我。
我忙拱手致謝，順勢接過：“青華兄真客氣，還親自送來，真是有勞了。”
他爽朗一笑：“分內之事，談不上有勞。不過……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我們因為生意上的關係也曾見過數麵，不過也未曾深交，不知他所為何事的我於是疑惑道：“不知青華兄有何事？”
“我聽說子夜小弟的眼睛很特別，所以特來相邀。”
“啊？”我愕然，他竟知道我看得見妖怪？常人不是都該將此當作無稽之談嗎？就算真信，不是也該躲得遠遠的？
他卻一臉輕鬆地笑道：“我家同天祿坊的九公子在生意上頗有往來，正是他舉薦了子夜。”
我暗自苦笑，心道九公子真是個好事的家夥。不過，九公子連這樣的事也說與他聽，可見他也是個坦蕩大度之人。
“事情是這樣的，近日鄙府出了一件怪事。每至夜深子時，便有一白衣女子現身，懷抱琵琶，淩空而舞，彈著一支奇怪的曲子。”
“既有此事，或可請高僧天師至府上探看，興許能事半功倍。”
玉茂卻搖頭苦笑道：“然而家父向來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之事，昨日母親找了個道士做法，卻被父親攆了出去，隻說我家向來家風嚴謹，行為端正，縱有妖魔也無懼。”
“可我一介凡人，哪有降妖伏魔的神通？”
“子夜小弟不必過謙。九公子說了，雖然子夜年紀不大，但處理這一類問題很有自己的方式。所以，還望子夜小弟能至府上走一趟，我必當重謝。”見我還有猶豫，他提高了聲調，言辭鑿鑿，“你放心，倘若有什麼危險，玉茂就是拚了命，也必定護你周全。”
“青華可真是少年英雄，既有如此誠意，就讓我弟弟陪你去一趟吧。”我還沒回話，卻不想阿姐從內走出，替我應了下來。
她笑著向我道：“我瞧你這幾日在家，也快坐不住了，不如便隨玉君出門走走。”
“多謝茹姐。”玉茂大喜，“快請子夜小弟上車吧。”
“莫急。”阿姐又細細叮囑道，“那日自高座寺得來的蛇珠可要帶好，有它護體，若是尋常妖怪，是傷不了你的。”
見此情形，我也隻得點點頭，隨玉茂上了牛車。
玉茂長我兩歲，他心地單純，直爽開朗，大概因為年歲相近，我們聊得十分投機。途中，我向他講起移居健康之前，在各地見識的風土人情、奇聞軼事，他也聽得津津有味，還連連讚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居然去過不少地方，比我可強多了。”
“哪裏哪裏，青華兄過獎了。”——他哪裏知道，我同阿姐頻繁遷居的苦衷。
“我常慕聶政之義、孟勝之信，自幼夢想能夠仗劍四方，行俠仗義。”他滿懷憧憬地說，“倘若以後得空，一定要踏遍江左名山大川。隻可惜，中原陸沉，疆土淪喪，若不是放不下父母雙親，我玉茂一定效仿士稚公，入伍從戎，收複失土。”
“青華兄誌存高遠，小弟佩服。如今士族苟且，朝廷偏安，雖屢有誌士，怎奈曆經祖庾殷桓，卻每每功敗垂成，實在令人扼腕。”
“不錯，今後若遇強君良將，我玉茂絕不貪圖苟安，定要追隨其歸複失土，光複中原。”
正說著，馬車已緩緩停在玉府門前。我們一時聊得熱血沸騰，先後跳下馬車，恨不能現在就將那個作祟的妖物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