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那天夜裏,他摟著她睡在身後,甕聲甕氣的說,“我怕憋不住。”
她記得他被她欺負,悶聲說“嗯。”
她記得他被她惹怒,凶凶的說“乖乖躺著,別亂動。”
她記得半夜胸膛炙熱的他悄然離去,回來時一身清涼。
她什麼都記得,可是,來不及了……
她慕千雁恨了前世今生,前世她恨他,今生她亦恨,恨蒼生。卻從來沒有對身邊這個男人說過一句歡喜的話。
她想起來了,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他一句,“我愛你。”
佛玖釋,你的娘子慕千雁,愛慘了你這個夫君。
臨了,才知曉自己到底有多後悔,是多麼的後悔。
三角陣法之中,素衣清揚,若梔花盛開,瀲灩成災。
令狐上仙處於其中,衣衫無風自動,雙目緊閉。
不知何時,老者微微睜開了眼,一雙老眼清明卻深沉。
眸光落在佛玖釋的身上,正對上其眸中的慘痛,令狐上仙眸色一深,一抹精光閃過,終是長歎一聲,緩緩轉動陣法。
刹時,大殿之內,白光大作,炫目至極,包圍於中間的素衣女子被白光緊緊包裹。再不見那抹素色的身影。
佛玖釋眸中一緊,神色越發冰冷,藏於袖中的手緊握成拳,關節哢嚓聲都似乎帶著悲鳴。
他在緊張。
白袍男子溫溫潤潤的笑著,看著佛玖釋的神色帶著了然。
緊張著,白光越發猛烈,照耀了整個大殿,周圍皆被刺目的白光所遮蓋,所有人好像都湮沒在了炫白之中,眼睛刺痛之下,眼前一黑,又是一陣劇烈的轟然聲響起,終歸寂靜。
……
此生三劫,不可避也。為惡為善,一念之間。
流光寺的高僧曾給過一張字條,此後許久,才被人拆開,卻早已無用武之地。
或許,是命中無緣,非人力所可更改。
“佛玖釋,佛也,清心靜心,不予強求,久之,自有釋然之日。”
孰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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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女子心魔難馴。
此女子為禍蒼生。
此女子執念太深,不可重塑也。
六道輪回,何來安身之地。
不,我不信!
從何而來的聲音,激動憤慨,傲視蒼生!
若能,我給你天下可好。
回來,這裏是家……
又是春花燦爛之際,百花齊放,群臣朝貢,儲國百花節,各國使臣前來拜訪,又是熱鬧之時。
自那年中原大亂群雄著陸後,漸漸安邦定國,呈三足鼎立之勢。
匈奴被滅,收入儲國編製,風翼國依舊安穩逐漸壯大,女尊重建,安居一隅,天下太平。
現今已過去多年,儲國皇上褚衛,皇後柳新月。風翼國之前的太子被廢,由曾經居於梁式皇朝的質子風淺墨代替,現已登皇位兩年之久。至於女尊國,太子淩長郡為女皇,大臣蘇丞為輔,祭奠逝去先皇,又發召集令尋找幾十年前豔絕天下的相臣慕千雁,傳言想要親自道歉。
但這些已是陳年舊事,如今中原太平,百姓安樂。
京城的一處府邸,遠遠便有花香味傳來,濃鬱芬芳,沁人心脾,才走到門前便是暗香漂浮,令人心神舒暢。
據說這是神醫的府邸,可平日前來之人卻是極少,隻因神醫不喜打擾,就連府上的下人都沒幾個。
才走入府中,穿過曲折的鵝卵石鋪就的小道,就聽到裏頭傳來女子銀鈴般的笑聲,清鈴動聽。
百花從中,一身著鵝黃色衣衫的女子正柔身舞劍,落葉紛紛落下,春季的陽光暖洋洋的,調皮的繞過女子柔軟的發絲,渡上淡淡的金光。
似乎察覺到了有人前來,她側身回頭,青絲揚起,廣袖翩翩,當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畫淼。”
從小道林陰間走來的男子身著水藍色煙錦長袍,玉帶束腰,一身清華。好看的麵容上,眸色蘊著笑意,唇角似勾非勾,莫名的邪魅。
長風拂過,掀起廣袖翩然,那銀色的蕃蓮便悄然盛開,其間鯉錦文案隱約跳躍,卻不知是衣衫襯托了人還是人襯托了衣裳。
她想,他怎麼生的那麼好看呢?
若是有一天要讓她去做壞事,他是不是隻要輕輕一笑,她就被蠱惑了?
嚶嚶嚶,不要啊。
心中這般想法,人卻早已在不知不覺間跑上了前,男子含笑站在原地,看著遠處若蝴蝶飛來的女子,眸中溢滿了寵溺。
“聽說你又闖禍了。”
他抱住她,低頭靠在她的頸窩,啞聲說道。話音帶著淺淺的調笑和無奈,讓她的心宛如小鹿亂撞砰砰直跳。
“哪裏有……”她羞紅了臉,心中卻想著要好生教訓教訓那小丫頭,竟背著她告密去,真真是無法無天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柳眉一挑,他無奈而笑,鬆開了懷中的女子,然後牽起她的手,向裏頭走去。
“你呀,也就知道為難蘇語,她隻是個小丫鬟兒,能主什麼事兒?”
“亂說……”她低頭,吐了吐舌頭,隨著他走進了飛雁亭。再走幾步的距離,便是棲雁塔。
她曾問他為什麼要叫棲雁塔不叫落雁塔,因為她覺得落雁塔更好聽。可身邊這個風華絕代的男子卻告訴她,雁沒有落下來,它還能展翅高飛,也能停下棲息。落雁可不是特別好的結局。
她不懂,卻感覺心裏悶悶的難受,不知是感動還是悲傷。反正當時她哭了,眼淚鼻涕抹了他一身,他卻不曾苛責,反而摟著她,溫言細語的哄她。
“今日書溫習的如何了?”
兩人在石凳上坐下,他笑著為她捋順有些淩亂的青絲,變戲法似得拿出一支麒麟金玉的簪子,插入雲鬢。
她摸了摸頭上的簪子,老老實實的說道:“熟記了《黃帝內經》”。
“哦?”
“嗯……開頭兩頁。”她頓了頓,悻悻道。
“我可是把劍法前三冊都看完了,內功心法修習的可好了。”她突然蹭的從男子的腿上跳了下來,飛身越過湖麵,落在了對麵棲雁塔之下,淩然身姿,矯健輕靈,劍氣揮舞間,隱隱傲氣天成。
周圍暗香撲鼻,上方是“棲雁塔”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一瞬間,恍惚與記憶重疊。
深邃的黑眸中閃過一絲冷然,亭中之人突然飛身而起,眨眼便來到了對岸,衣衫迤邐間,徐徐下墜,一身淩然氣質,往上眉眼精致邪妄,那向來微微揚起的唇角此刻已經緊抿成了一條直線,那一瞬間,她知道他生氣了。
他平時對她那麼好,她也沒做錯什麼事,他平白無故氣什麼呀!每次都因為她多修習了武功而生氣,太討厭了。
這麼一想,畫淼就不幹了,嬌容一冷,鳳眸便沉了下來。可不能總是被他牽著鼻子走吧?每次都她道歉。
“我說了多少次,習武隻是自保,輕功修習的好些就可以,主要還是學習醫術,治病救人。”他伸手要去拿女子手中的劍,不想竟被其躲過,抬頭時卻見昔日乖巧的姑娘一臉冷色,嘴角帶著一抹強硬,倔強極了。
若不是這麼一點細微的神態,佛玖釋當真會以為眼前的女子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曾經的那個女子,也是這樣成天的冷著一張臉,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不一樣的是曾經的她無心無情,滿腔仇恨,浴血而生。
“我不要!你總是這個樣子。”她有些氣,強硬的沒表現的很明顯,冷著一張小臉就往自己的院子裏走,絲毫不管身後的叫喚。
“唉……”
佛玖釋無奈的揉了揉眉心,竟也覺得自己是不是管的太過了。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春日的夜晚還有些寒涼,月上柳梢,帶著淡淡的冷意,清幽的花香漂浮在半空中,甚是醉人。
“蘇語,給我倒滿。”
鵝黃色的輕紗從樹枝上方垂下,再往上是鵝黃的衣袖,修著精致的鯉錦花紋,自袖口探出的皓腕纖細優美,素手執一銀質的精雕酒壺,在月色下似乎渡上了一層淡淡的銀光。
樹下石桌邊,一個秀氣的小丫鬟為難的站在那裏,手裏捧著一罐酒,諾諾道:“可是……”
“可是什麼呀。”女子一身鵝黃衣衫,此刻正斜倚在樹梢上,頭頂月色銀輝,容顏精致如玉,風吹過,依稀幾片綠葉飄落,睡在了女子的肩頭,很是美好。
她輕挑鳳眼,紅唇勾起,脖頸仰起優美的弧度,仰頭將酒壺高舉,卻隻落下了幾滴酒水。“你看,蘇語,酒都沒了。”
“你要是告訴了他,他肯定生氣,你不告訴他的話還能和我好好喝酒,多快活。”她有些惺忪,拿著酒壺的手軟軟的垂下,看著小丫鬟的眉眼有些嗔意:“好蘇語,就行行好,再賞我口酒吧,畫淼保證不說出去,保證不得了便宜還賣乖。”
她嘟著唇,眸色染上了醉意,惺忪中帶著點可憐巴巴,殊不知這樣是該多誘人。
蘇語保證她從來沒見過這麼美的女子,好像天上的仙人似得,不,是妖精,真漂亮。傾國傾城可能也就這樣了吧?這般想著,她有些認命的低下頭,抱著懷裏的酒就要走上去。
她每次都在小姐的美人攻勢下敗下陣來,最長堅持不過兩刻鍾。
隻是當蘇語抬頭的時候,才發現池邊暗處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雖然有些遠看不大清臉,確是風姿卓絕。
她的這兩個主子都是傾城風采,絕世之姿,可她不懂,蘇語伺候了這兩個人那麼些年,從開沒見他們提過成親之事。明明是歡喜的,可兩人相處就像師父和徒弟,卻又越過這層關係許多,連她一個外人都著急。
歲月不等人,外頭覬覦神醫天姿的女人可也不在少數呢。
隻是,這可不是她現在該擔心的事兒。
小心翼翼的將手裏的酒罐放了石桌上,蘇語乖乖退了幾步站好,稍稍的衝這樹梢上的女子使眼色。
畫淼不曾注意,隻嚷嚷著要喝酒,一會兒後又不知怎麼了,突然安靜了下來,聲音帶著些悲戚的意味。
“斷腸人遠傷心事多,則見風月暗消磨。”
畫淼的聲音有些飄忽,那口吻連聽的人都有點悲從中來。月色下,女子的容顏不是分外清晰,卻見著有淚光閃過,淚珠兒順著耳廓落下,滴進樹梢之下的池子裏,漾起微微漣漪。
男子負手站在池子另一頭的陰影處,月色之下,一身清華。
他不曾著急過去,而是緩緩的沿著池邊踱步,繞過路邊的樹木,慢慢來到樹梢之下。
“罷了,你先退下。”
輕輕歎了口氣,躍上樹梢,將已經昏睡過去的女子溫柔的打橫抱起,乘著月色離去。
雁兒啊,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當年之事,疑點重重,可他唯一能夠肯定的就是那神君並沒有要雁兒魂飛魄散之意,否則也不會有他們二人的今天。
那時,他早就有了預感,請求令狐上仙幫助,窺探天機,才知會有那麼一劫,卻不知其中深淺。
巧合師父願意助她,雁兒的魂魄成功逼出後並未魂飛魄散,而是去了他處。若說是瞞過了神君,他寧願信是有意為之。
後他被關於思過崖領罰,同時想盡辦法為雁兒重築肉身,雖知是逆天之行,可他甘之如飴。這其中艱險痛苦,也隻有他自己清楚。
可他萬萬沒想到,雁兒執念太深,難以脫離六道輪回,巧得高人相助,才有了今天。
可問題是,雁兒失憶了。
失憶也好,總比那些記憶快活的多的多,他也不願讓她記起,隻希望她能夠安心專研醫術,治病救人,完成那高人的要求,同時也彌補之前的過錯。
如今距那時也有近十五年過去,他與她在此居住了三年。
或許這就是大隱隱於市吧。
……
次日清晨,畫淼醒來之時已近正午,驚覺自己已經睡回了床上,有些昏沉的揉了揉腦袋。
真難受,看來是被夫君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