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涼,陵州城外!
黃昏,古道,夕陽,瘦馬!
黃昏中,官道上一老一少被餘暉拉長了身影,老的背負著一個被破布包裹的長條狀行囊,衣衫襤褸,一頭白發,還夾雜幾根茅草,弄個破碗蹲地上就能乞討了,牽著一匹瘦骨嶙嶙的跛馬。小的其實歲數不小,滿臉胡茬,一身市井麻衫,逃荒的難民一般。
“老黃,再撐會兒,進了城回了家,就有大塊肉大碗酒了,他娘的,以前沒覺得這酒肉是啥稀罕東西,現在一想到就嘴饞得不行,每天做夢都想。”瞧不出真實年齡的年輕男人有氣沒力道。
仆人模樣的邋遢老頭子嗬嗬一笑,露出一口缺了門牙的黃牙,顯得賊憨厚賊可笑。
“笑你個大爺,老子現在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年輕人翻白眼道,他是真沒那個精神氣折騰了。
兩千裏歸途,就隻差沒落魄到沿路乞討,這一路下水裏摸過魚,上山跟兔子捉迷藏,爬樹掏過鳥窩,隻要帶點葷的,弄熟了,別管有沒有鹽巴,那就都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一頓飯了。期間經過村莊試圖偷點雞鴨啥的,好幾次被扛鋤頭木棍的壯漢追著跑了幾十裏路,差點沒累死。
哪個膏粱子弟不是鮮衣怒馬威風八麵?
再瞧瞧自個兒,一襲破爛麻衣,草鞋一雙,跛馬一隻,還不舍得宰了吃肉,連騎都不舍得,倒是多了張蹭飯的嘴。
惡奴就更沒有了,老黃這活了一甲子的小身板他光是瞅著就心慌,生怕這行走兩千裏路哪天就沒聲沒息嗝屁了,到時候他連個說話的伴兒都沒有,還得花力氣在荒郊野嶺挖個坑。
徐鳳年想到自己這三年的悲慘遊曆生涯,悲從心來,差點沒哭出生來。
再想想遊曆前,自己那位北涼王,大國柱父親送行的一幕,更是止不住咬牙切齒,怨氣橫生。
當時大國柱徐驍一臉真誠的跟他說:“兒啊,出門在外,首要功夫就是保命,喏,這件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烏夔寶甲穿上,這隻由冰蠶嘔血吐出的絲線打造的手套也戴上,這裏還有三四本類似武當鎮教得《上清紫陽訣》的絕世秘籍,都拿上,好貨啊,你丟任何一本到江湖上,就能引發一場腥風血雨,你抽空練一練,說不定明天就是高手了,瞧瞧,爹可是真心疼你呐。把銀票都揣上,你腰間那幾枚吊玉佩也值好幾百兩黃金,沒錢了就找家當鋪賣掉,吃香喝辣不成問題。”
一開始徐鳳年還覺得的確不錯,這樣的遊曆就是一片坦途啊,不擔憂花錢如流水,勾搭一下各地豐韻迥異的美人,結識一下名頭震天的豪傑,跟武林中響當當的大俠稱兄道弟一下,想想就樂嗬。
可後來才他娘知道,自己根本就是一頭任人宰割的大肥羊,誰見誰愛,誰見誰撲,這你個王八驢屁股的,到後來,那些秘籍唯一的用處就是撕下來用來擦屎了(土匪根本不識字,所以隻搶了錢財玉佩)。
僅剩半本橫看豎看斜著看都如天書的《吞金寶籙》,總算派上用場,在歸途中遇上了比任何一位陵州花魁還美的白狐兒臉,他識貨,答應收下半部《吞金寶籙》,護送他回陵州。
那小半年徐鳳年好不容易碰上個沒啥歹念的真正高手,千方百計討好,沒奈何白狐兒臉對他愛理不理,連走路都要刻意拉開一大段距離,除非遇到不開眼的攔路劫匪,否則絕不廢話。
這三年,一鷹一馬,外加一個所幸沒那麼老眼昏花的老仆,就是他的全部了。
好在,曆經千辛萬苦,九九八十一難,他終於活著回到了陵州城!
尚未進城,城牆外頭不遠有一個掛杏花酒的攤子,徐鳳年實在是精疲力盡了,聞著酒香,閉上眼睛,抽了抽鼻子,一臉陶醉,真賊娘的香。一發狠,他走過去尋了一條唯一空著的凳子一屁股坐下,咬牙使出最後氣力喊道:“小二,上酒!”
身邊出城或者進城中途歇息的酒客都嫌棄這衣著寒磣的一主一仆,刻意坐遠了。
生意忙碌的店小二原本聽著聲音要附和一聲“好嘞”,可一看主仆兩人的裝束,立即就拉下臉。
出來做買賣的,沒個眼力勁兒怎麼樣,這兩位客人可不想是掏得出酒錢的貨色,店小二還算厚道,沒立馬趕人,隻是端著皮笑肉不笑的笑臉提醒道:“我們這招牌杏花酒可要一壺二十錢,不貴,可也不便宜。”
若是以前,被如此狗眼看人低,徐鳳年早就放狗放惡奴了,可三年世態炎涼,過習慣了身無分文的曰子,架子脾氣收斂了太多,喘著氣道:“沒事,自然有人來結賬,少不了你的打賞錢。”
“打賞?”店小二扯開了嗓門,一臉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