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刀斷水。
水幕由中而斷,並未再流。
那水心經由一點而發,為勢之源泉,此刻甫經阻斷,便不存後繼之力。
然而掌風如刀,即便再如何鋒利,又何以斷切前勢?
浪花已被掀起,宿命便是落下。
鐵弓破風,凜冽至極,夜幕中刮起一道漩流,疾奔流轉。
弓身落下,斷不複回。
兩聲沉悶撞擊,響起過後,便是沉寂。
此時長空中彎月被鉛雲湮沒,偶爾透出一暇,暴露出的光線似是一道水波,脆弱的仿佛一陣風都能將其吹皺。
崖坪邊緣,兩道身影相依,微有搖晃。
鐵弓落在陸青楓肩上,依舊左肩。
崩潰的骨裂聲由內而外,摧枯拉朽,巨力穿過肩膀,行至左腿,沿著腳掌滲透到崖上白雪。
仿佛被風掠過,破舊棉鞋四周雪絮輕移,化成細白沙子,遠遠飄飛出去。雪下崖石透出一角,卻顯出一圈裂縫,腳掌深陷進裂縫之中,無數石礫碎屑崩彈而出。這裂縫繼而蔓延,像是已被吹皺的水波。
陸青楓麵上隻餘慘白,兩隻細而稚嫩的小腿不住顫抖,慢慢向下彎曲。
他抬起頭看向鄔紮罕,雙唇中有血水跳出,落至鼻尖眼前,他努力睜大眼睛,雙瞳中的光芒卻越來越暗淡,幾無光線彙聚。
“你敗了。”他說道。聲音顫抖,帶著不經意的哭腔。
鐵弓如水幕自天降落,他抽刀斷水流,斷了後勢,卻未阻前勢,鐵弓砸在他的肩上,力量順著身體蔓延至腳下,他因而受了重創,但他卻覺得他敗了。
鄔紮罕放下目光,看著貼在自己胸前的手掌,沙啞地笑出一聲。
他抬眼凝神,看向他瘦小的軀體,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高大,不禁心生佩服,然後有些心痛。
水幕的後繼之力為水心,水心便是他的心室。
抽刀確為斷水,掌風如刀已橫切在他心口。
鐵弓的強勢一擊,封鎖五位方向,極盡九種變化,根本無從躲避,這便是前勢。
心室為他發出攻擊獨留下的空門,這空門便是死穴,為後勢。
陸青楓斷後勢,承受前勢。
拚的就是兩敗俱傷。
鄔紮罕對他心生佩服,就是源於此。心念果斷,便當機立斷,若是遲上一分,必然不會出現現在這種結果。
他有些心痛,隻是因為——心,真的很痛。
“你錯了,我未敗。”他的慘淡笑容仍停在臉上,嘴唇張開,笑雖已無聲,卻顯得極為暢快。
齒間血水流淌,每說出一個字,便有一道血水落在陸青楓的頭上、臉上。
陸青楓緊閉雙唇,暗淡的眸光中露出一絲惘然,一絲不解。
他一句話都說不出,因為喉間正湧上一口血。
他在極力將它咽下。他知道,若是吐出來,便可能再站不住。
鄔紮罕低聲說道:“還好,我真的很怕死。”
陸青楓麵色慘白,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睜大圓圓的眼睛看向他的心口,啞聲說道:“護心鏡?”
鄔紮罕點頭說道:“是。”
陸青楓自嘲一笑,雙唇再也閉不住,一大口血噴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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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腳步聲已逼近,烏軍部落的士兵循著馬蹄印漸趨摸索行進。
在眼前百步之外,隱現出兩道黑影,但卻看的不甚清楚。
身在最前的一個騎兵從馬上跳下來,取出短匕割開身上的一截碎布纏在刀上,從馬鞍旁取出桐油澆在上麵,接過同伴遞過來的火折子,安靜點燃,然後沉默地看向前方。
四下漆暗多了些昏黃的光線,在風中,顯得格外孱弱。
“他們在崖上。”騎兵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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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空中的邊緣一角似乎是被突兀的光線吸引,彎月終於從鉛雲內探出身子,好奇地望向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