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三那一排教室還齊刷刷地亮著白色的燈光,停靠著自行車的車蓬裏車子有點零散的擺放著,景昔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銀灰色單車。
男生熟練地的挎上它,一隻腳撐著地,另一隻腳踩在單車的踏板上,背微微弓著,看著旁邊穿著卡其色棉質外套的女生。或許是太單薄,她把連在外套上的帽子扣在了有些淩亂蓬起的長發上。
景昔歪了歪頭,示意她上車。
林向南把那些新發的課本抱在胸前,為了找好平衡用另一隻手臂輕輕環了下景昔的腰,感覺到手心抓著的那一塊製服衣角抖了一下後,她忽然想到了什麼,生硬地抽回了手。
景昔把單車騎得很穩,林向南在他身後可以聞到冰冷的風裏夾雜著的屬於他的幹淨味道。其實後來林向南發覺,多次提起的,什麼淡淡的青草香,什麼幹淨好聞的味道,隻是立白洗衣粉發揮的化學作用。
而自己帽子大大的絨毛偶爾會碰觸到他的脊背時,林向南麵無表情的臉不知不覺變向線條柔軟起來。
這樣的一個男生,任誰都不會討厭吧。
盡管冷淡,卻比熱情的語言更容易讓人安心。
“誒……”男生不自覺地發出這樣拖長的音節,引發了身後女生的注意,身子自然往前傾了傾,想要更清楚的聽到對方的話。
“其實是想問你,為什麼不和你爸爸住在一起了?”車水馬龍的人街道上,正巧一輛灑水車經過,龐大車體自身的隆隆聲覆蓋了剛剛擴散到空氣中的尾音。
對專注地在聽景昔講話而在單車後座湊上前的林向南而言,這一句話伴著灑水車的聲音更加刺耳清晰。直到手中的書零零散散地掉落在地上,單車穿過的人群發出“誒,小姑娘東西掉了”的聲響後,林向南才轉過神來,傻傻地看了眼已經抓空了的雙手,急忙跳下了車。
幾乎是同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景昔感覺到身後猛然的一空,單車有些失穩。等他一隻腳撐著地停下來回過頭時,看到的是林向南近乎半跪在地撿那些遺落的書本的樣子。
於是車都沒有停穩,景昔就快速朝她的方向跑去。
“你怎麼了?”純粹的沒有任何掩飾的關心詢問句,半蹲下身體到她旁邊。
眼前的女生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可能剛剛跳下車太匆忙不小心摔倒了,手指隱約可以看到劃破了皮,露出一小片淡紅色。
隻是依舊驚慌失措地的在撿著那些課本,長長的頭發滑落下來,擋住了大半邊的臉,看不出表情。聽到他的話,也隻是拚命地搖著頭。
景昔不知道女生為什麼情緒波動得這麼厲害,他遲疑地伸出手想要把她的頭發挽到耳邊,緩慢進行的試探動作中,林向南抬起頭,微微發紅的眼眶裏驚恐還未完全散去。
“想到等下要回家,我隻是,有點緊張。”林向南定了定神,盡量控製身體不要再發抖。
內心一直充斥著疑問的男生,在聽到這樣的話語後,暗自鬆了一口氣,難得地露出釋然的笑。
本來在空中要收回的手,施以安慰,轉了個方向攤開在了林向南的麵前。而最初那句命中對方紅心的問話,自然而然地帶著僥幸就被忽略掉了。
推開門的時候,林向南被大廳裏亮著的奢華水晶燈閃了眼。
她手心出了一層細膩的汗,在繼續前行的瞬間,緊緊抓住了衣服的一角。
景昔回頭看了看她錯愕的神情,又看了眼前方不遠處站著的有同樣表情的女人:“楊阿姨,這是向南。”
接著場麵就有點過於沉寂的尷尬了。
林向南看著那個衣著光鮮、妝容精致的楊芝芝,想到的是人生有多少個可以見證一個孩子長大的十年。
隻有一個,最重要的角色,她卻沒在身邊。
十年來,她沒有接到她任何的電話,任何的信件,任何的隻言片語,她靠的隻是用聽說來猜測她的一丁點兒消息。
林向南走到楊芝芝的麵前,抓著衣角的手鬆開,留下皺巴巴的一團。她微笑的說,“你好。”
是故意的,算是給她最大的報複。
隻能給她這樣的報複。
楊芝芝不愧是女人中的強者,她隻是身體頓了頓,便走上前摸了摸她的頭,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泛著細密被分割的璀璨光芒:“向南,長得真漂亮,你的性格一點都不像他。”
然後林向南就看到了那個姓景的男人,景昔的爸爸。
父子的氣質真是如出一轍,那個男人身材清瘦,不是財大氣粗的中年人模樣,氣質是一流的,與其說是有頭腦的精明商人,不如說更符合嚴肅的藝術家。
他隻是皺了下眉頭,又對著她點了點頭:“向南吧?”
“叔叔你好。”她把頭低了低,行了個禮。
誰也沒有看到,那棕色的木質地板上有淚滴一顆一顆地落下。她隻是想到了林耀華,那個從來沒認真給予過自己父愛的人,想到他,總是會感覺到心髒要焚燒起來一般的痛。
如今她卻在遙遠的北方,每聽到景昔喊那個男人一聲“爸”,心裏就會發出一聲震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