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過了不到一年後來那個在他家住的老頭又無緣無故的消失了,或許是去了別的地方,又或許是回家了。
但在此之後王大河漸漸在鋼鐵二廠的家屬區出了名了,有開著豪車衣著光鮮的有錢人來此,向街坊打聽一位泥塑大師,求一親手做的泥塑,詳細的說出這位大師姓王名大河,整個家屬區就這麼一個王大河明擺著就是找他的。
之後的事情就如葉瑀預料的差不多,本就孤僻的王大河開始變得孤傲以泥塑王這麼目中無人的外號自居,正所謂名利不分家,這名頭打響了真金白銀那自然是滾滾而來,沒多久王大河就搬離了老房子,住到全市藝術氛圍最為濃鬱,最襯得起他現如今泥塑王稱呼的比亞得教堂廣場,並且也是y市寸土寸金的地方,當然了買院子的錢自然有他那些富豪仰慕者貢獻。
葉瑀看到這裏還格外注意到王大河真正的一舉成名是參加了一個十多年前的藝術比賽,當時他的那件作品名叫半生黃土,而之前在筆記本兩頁之間夾放的照片內容正是這個‘半生黃土’。
葉瑀雙眼微眯聚精會神凝視著照片裏的那具泥塑,那目光好像要穿透薄薄的相片紙,直射回當年拍攝時的場景。
根據泥塑當時旁站立合影的泥塑創作者王大河,照片中的他還是愣頭小子的模樣昂頭挺胸,那眼神感覺像是用下眼皮看人一樣,沒有一點大家應有的謙遜和溫雅。
按照王大河身高做比例,這是一件跟正常人差不多高的泥塑,上半部分是一個身著六七十年代農村粗布對襟褂子的老漢,許是家庭的重擔和多年的勞苦把他的脊背壓得再也無法直挺,像是地平線上的山包一樣。
歲月是把犁在他的臉上犁出了深深的槽溝在眉眼嘴鼻之間形成了一條條縱橫交錯的溝壑,在那溝壑間兩隻充滿了恐懼又夾雜著憤然的情緒的眼睛就如同久旱荒蕪的山穀裏的雨水積攢的湖泊格外醒目,而那些溝壑周圍稀疏的胡須和頭發猶如荒原上的枯草一般毫無生機的苟延殘喘,他盡可能的向上抻著脖子而那脖子許是因為老漢本就幹瘦又或是他竭盡全力想把頭抬起,一根根青筋猶如手指粗細的蚯蚓在脖頸粗糙的皮膚上蔓延攀爬。
在如此努力後,老漢終於可以仰望老天爺,老繭遍布的雙手張開高舉似是乞要,幹枯爆皮的嘴唇咧著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的衝著天嚷喊,要將心中所有不忿和苦楚都一並吼出,一股腦的灌進老天爺的耳朵裏。
順著那件粗布褂子往下看,老漢的腰部以下並無人腿,隻有幹裂的黃土猶如大地的一張毫無規則形狀的嘴正一點點吞噬著老漢,人過花甲之年便就黃土埋半截,這個老漢很顯然是被黃土死死的咬住不放,他逃不出也無力掙脫,見者皆心生憐憫感同身受,人總要死,總有一天大家都是一培黃土,這件泥塑作品寓意很深,但卻很容易引起共鳴,體現出了蹉跎半輩子,被時光消磨掏空身子骨的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卻依然心有不甘,還想拚盡最後一絲氣力對天鳴不忿之心。
“好一個半生黃土,人若死了,也就成了永生永世的黃土。”葉瑀深吸一口氣,想把自己的思緒從這對死亡的恐懼裏脫離出來,他右唇角微微上翹,像是看透了什麼似得:“對生命看的如此透徹,釋然但卻還要對天言不平,這份心境絕不可能是王大河這種吃喝混日子貪圖錢財名利的二十多歲年輕人所能感悟到,這一定是一個飽經滄桑,又保持著疾世憤俗的人才會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