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十二章:一夜風花一夜情(2 / 3)

寒燈道:“因為天下每一個想殺你的人總想親手殺了你。”

花含香沉默了一會,道:“你怎麼斷定我會跟著勞池來這裏?”

“因為你是花侯爺。”寒燈笑道:“你一定很想知道用如此拙劣的方法就想騙你的人到底是誰。”

“其實我早就猜到是你。”

“可你還是來了。”

寒燈笑了笑,接道:“我也知道你一定會來。”

“這麼說,勞池有沒有在煮雞蛋裏放膽毒都一樣?”

“一樣。”

寒燈笑得更迷人:“因為你一到這裏,便休想再出去。”

“你把毒膽混入木頭的焚煙之中?”

“沒錯。”

“既如此,何必要勞家兄妹白死?”

“他們的飛刀暗器雖然一般,但他們得自百毒穀主的識毒手法卻絕對一流。”寒燈道:“我隻想知道你是否真的中毒。”

“現在你滿意了?”

“滿意了。”

“好,你可以出手了。”

這是花含香第三次叫她出手。

一個已經沒有還手之力的人,一次又一次催對手出手,放眼天下,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個這樣的人。

花含香說了這句話,沒有閉目等死,也沒有注望著對手,而是轉身朝馬車走去。

花含香很絕望——

他的腹內似有一百隻螞蟻在咬。

劇痛使他的脊背冷汗直淌!

他想喝酒。

酒在車廂裏。

他朝馬車走去,走得很穩,他用凝聚的真力壓製住體內劇毒的發作!

車廂裏,除了他很想喝的酒,還有故人胡艄公的兒子胡雲,他知道寒燈絕不會讓他回到車廂再出手!

可是,他相信,就算寒燈立時出手,就算他停止呼吸,他也能夠回到自己的馬車裏……

果然,寒燈出手了!

花含香轉身隻走了兩步,就覺得身後的空氣一顫——

他此時正好與九叔的目光對視。

一向遇事冷靜的九叔,充滿了恐懼和驚慌,好像看見了自己的末日!

鬼手寒燈。

寒燈玉指如蔥,她的“追命環”和“奪魂針”能在無聲無息間取人性命,江湖上不知有多少高手在她的鬼手之下喪身!

花含香的劍“出鞘封喉”,可是,現在他已經沒有力氣拔劍!

在空氣的一顫之際,他明白寒燈的“追命環”和“奪魂針”同時出手,自己至少有十三處致命要害被“追命環”和“奪魂針”罩住!

人的致命要害隻要一處被擊中,便會一命嗚呼,何況十三處!

難怪九叔會充滿恐懼和驚慌,因為他不相信花侯爺在這種情形之下還能不死!

他更知道,花侯爺一死,自己的末日很快就會到!

他不想花侯爺死!

可是,就算他穴道未封,他也救不了花侯爺!

九叔痛苦地閉上雙眼,他不指望還有奇跡出現……

奇跡會出現嗎?

會!

當然會!

就在寒燈的追命環和奪魂針將花含香的十三處要害罩住時,大廳裏的光線驟然一亮,一片刀光從車廂裏掠出!

刀光很白,很亮。

雪一樣白。

陽光一樣耀眼。

刀光彌漫。

無處不在。

隻聽一陣“叮叮叮叮”的細響,寒燈的六枚追命環和七根奪魂針俱被刀光砍斷,掉在地上——

是誰發出如此驚人的一刀?

車簾掀動,走出一個人。

一個黑衣人。

車廂裏怎麼會有黑衣人?

寒燈神色已變,低低呼道:“白飛揚,是你!”

白飛揚表情木然,道:“是我。”

寒燈的臉有些扭曲,叫道:“你不是要殺他麼,為何要救他!”

白飛揚道:“殺他的人應該是我,不是你,你不配。”

寒燈嘶聲道:“你這個瘋子,你知道我多恨他,他殺了我的彈郎!”

白飛揚不看寒燈,靜靜道:“剛才那一刀,我原是可以殺了你。”

寒燈叫道:“你為什麼不殺我?是不是下不了手!”

白飛揚臉色微微起了變化,說道:“你是我這一生第一個看清的女人,我不想殺你,你走吧。”

白飛揚這十幾年來除了與師父為伴,沒有一個朋友,更沒與女人交往,風雪之夜他第一次看見女人的裸體。

他對寒燈竟生出莫名其妙的眷念與向往,但是,他對異性的渴望畢竟不及與花含香決鬥的念頭強烈,他絕不能讓任何人在他們決鬥之前傷害花含香!

寒燈聽他提起那夜之事,生怕他在他人麵前說得更露骨,她也自知今日無論如何殺不了花含香,便恨恨道:“我走。”

花含香當然不知道那個風雪之夜的事,但他是男人,憑男人的感覺,他知道白飛揚剛才“看清”兩個字另有他意。

花含香已然站住。

若不是白飛揚那一刀,花含香已經死了。可是花含香並沒有道聲謝謝,而是說:“原來你叫白飛揚。”

白飛揚道:“你是除我之外第三個知道我名字的人。”

“第一個是誰?”花含香接著問道。

“謝醉。”白飛揚答完,轉身就走。

花含香道:“一天之內,你已經幫了我兩次忙。”

白飛揚不吭聲,繼續往前走。

花含香道:“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可以。”白飛揚背對花含香,站住。

“你什麼時候躲進車廂裏?”

“在你離開車廂的時候。”

“你在車廂裏幫我照看胡雲?”

“是。”

“謝謝你。”

白飛揚道:“我救了你一命,你都沒謝我,我在車廂裏照看胡雲,你卻要謝我?難道胡雲比你的性命還要重要?”

花含香道:“是的,要是解不了胡雲的毒,我會難過一輩子。”

白飛揚這時右手一揚,九叔隻覺得被寒燈封住的三處穴道一跳,血脈已然暢通。

白飛揚背對九叔,隔空解穴,方向竟然也是奇準。九叔深深一揖,道:“多謝白少俠幫在下解穴。”

白飛揚不作聲,手臂又一揮,前麵大廳的排門“嘎”一聲打開,他緩緩往前,口中道:“此去百毒穀,一路上恐怕還有很多凶險,花劍侯可要小心。”

此時太陽西斜,日光從門口照進屋來,白飛揚正要跨出去,花含香忽道:“等一等。”

白飛揚道:“還有什麼要問?”

花含香笑道:“一定非得有話要問,你才肯稍留片刻?”

白飛揚還沒說什麼,就聞到了一股酒香。

花含香一手拿酒囊,一手拿大碗,走到白飛揚身前,道:“你可不可以陪我喝一碗?”

白飛揚似乎怔了怔,終於露出一絲微笑,道:“這麼香的酒,我想不喝也不行了。”

“好!”花含香倒了滿滿一碗,遞過去,道:“這裏不是酒店,隻一隻碗,你喝碗裏的,我喝囊裏的。”

白飛揚這下沒有猶豫,接過去,“咕咚咕咚”,一氣喝完。

花含香又給他倒了一碗。

當白飛揚喝到第三碗,囊裏的酒已空。

花含香道:“我們再喝一囊!”

白飛揚道:“酒是好酒,可酒是你的,我不想再喝。”說罷,看也不看花含香,邁步離去。

花含香目送白飛揚離去,內心生出一絲莫名的同情:他獨來獨往,這麼多年來隻為與我一戰,他卻哪裏知道,我隨時都可能毒發身亡……

直到白飛揚的背影消失,花含香兀自出了一會神。

九叔道:“侯爺,咱們走吧。”

花含香這才上車。

他喝了酒,腹痛已消失,內力也漸漸凝聚。馬車出了大廳,九叔憑記憶在廢城堡中繞來繞去,廢城堡有如迷宮,最後總算出得城堡。

這時夕陽滿天,空中的雲朵奇形怪狀,荒野沉寂。

寒風吹過,泥濘的道路已經凍結了。

九叔望望天空,他明白,天黑之前,他們無論如何趕不到百毒穀口的客棧了,看來,這一夜又得在冷風中度過了。

他並沒有提議在周圍就近找家客棧,而是徑往百毒穀方向急行。

馬車奔出數十裏,天漸暗。

九叔道:“侯爺,感覺怎樣?”

他知道侯爺中了寒燈的膽毒,他為侯爺擔心。

花含香道:“不礙事。”

九叔傷心道:“侯爺,都怪老奴,要不是我帶回消息,侯爺就不會替日出煙花樓赴劍門關之約了。”

花含香不語。

九叔接道:“侯爺先是中了淬花冰毒,接著又中女兒紅、一品紅及梵香等毒,如今,唉……”

花含香微微道:“九叔放心,我雖然不把自己的命看得很重,可它經曆了那麼多次劫難,都有驚無險,這次也不會有事的。”

九叔非常清楚花含香傳奇而驚險的一生,可此次身中數種劇毒,實難預料接下去會發生什麼事,憂慮道:“就算正如侯爺所說,女兒紅的毒無意解了淬花冰毒,一品紅與梵香也是以毒攻毒,可是這膽毒……”

花含香道:“既然我的體內已有了這麼多的劇毒,再多一樣又何妨!”

他說著笑了起來,繼續道:“說不定寒燈的毒膽會將我體內所有的劇毒解去,這樣的話,下次遇到寒燈,我得好好謝謝她才對。”

他說完,忽然打了個噴嚏!

九叔一驚——

這是侯爺中了天府五煞星的淬花冰毒之後的症狀,可他已經好幾天不出現這種症狀了,難道……

花含香笑道:“九叔,剛才這噴嚏打得好舒服,一定有人在記掛我們哩!”

九叔心裏一陣酸楚,打馬疾行。他哪裏會不知道花含香的脾性,花含香隻會一個人承擔所有的艱難和痛苦,而不會讓關心他的人為他擔心。

行了一會,九叔道:“侯爺,白少俠他……”

花含香道:“什麼?”

“白少俠既然肯出手相助,他明明知道侯爺中了寒燈的毒膽,他……”

“知道又怎樣?”

“以他的武功,一定能逼寒燈交出解藥的。”

花含香道:“九叔,你錯了。”

九叔一怔,道:“看得出,寒燈是一個怕死的人,她絕不是白少俠的對手,以解藥換她一命,她不會不答應。”

花含香道:“也許毒膽根本就沒有解藥呢。”

九叔又一怔,道:“她說過天下隻她一人有解藥。”

花含香歎道:“她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

九叔聽不懂花含香的話,正要問,花含香道:“也許,她的解藥才是真正致命的毒藥。”

九叔喃喃道:“這麼說,就算她給你解藥,你也不敢吃……”

他這時才明白,花侯爺曾說過的解藥對他根本沒用這句話的意思……

九叔在馬背上抽了一鞭,馬車駛進暮色,留下一串悅耳的鈴聲……

天已黑。

夜色如鉛。

荒野在冷風中極不情願地舒展。今夜是臘月初十,一彎細月如鉤,在雲層間忽隱忽現。

彎月本就沒有多少光華,被雲層一阻隔,天地間一片模糊。

但是模糊的月光還是照見了荒野一個疾行的身影。

這個身影已經在荒野上疾行了很久。

一開始就是這麼快的速度,好像還要一直這樣疾行下去。

好像前方不遠就是目標,又好像目標遙不可及。

他從不停下來稍停片刻。

他的體力再好,如此狂奔下去,總是要力竭的。

是誰,如此不愛惜自己的體力?

除了白飛揚,天下還有誰會如此不愛惜自己的體力?

借著模糊的月光發現,疾行狂奔的果然是白飛揚!

他已經奔跑了幾個時辰。哪怕是一匹馬,也應該跑累了,可是他沒有累。

就算真的累了,他也不會停下來,他要在極限之中考驗自己。

由於他奔得過快,冷風如刀,割著他的臉和脖子,他並沒有因為大運動而流汗,相反,由於大運動消耗了太多的熱量,使得身體變得越來越冷。

但他沒有凍得僵硬,而是顯得矯健敏捷!

——這簡直就像一個奇跡!

這奇跡隻有在白飛揚身上才會出現!

從十年前的一個漆黑之夜開始,白飛揚就用這種近乎自虐的方法訓練自己。

那一夜,師父鬼刀王離他而去。

那一夜,他忽然覺得這個世上隻剩下他一個人。

他悲傷、絕望、他在山林之中狂奔了一夜,幾次力竭暈倒,醒來後又繼續狂奔!

可惜,他沒有追到師父……他知道師父死了。

師父告誡過他,一個真正的刀客,就必須訓練出天下無雙的爆發力,殺人的訣竅隻有一個字:快。

隻有無與倫比的速度,才會帶來不可想象的勝利,而速度是靠爆發力來完成的。

師父從收留他的那一天起,年複一年隻教他出刀收刀一個動作,而他,也從這個非常簡潔的動作中感受到了莫大的愉悅!

可是直到師父臨終前也沒有告訴他,應該如何訓練人的爆發力。

白飛揚曾經很疑惑:師父的刀法稱雄天下,他不可能不知道如何訓練爆發力,他為什麼不把訓練方法傳授給我……

他苦思了幾天幾夜,最後從師父的遺言中悟出了道理——

師父念念不忘與花劍侯再決勝負!

他一直以為,師父的刀法天下無敵,最後才知道,原來師父根本沒有打敗花劍侯!

師父沒有打敗花劍侯,一定是認為自己的爆發力不夠,所以,要打敗花劍侯,隻有摸索另一套更有效的訓練方法!

白飛揚在武功上的悟性奇佳,可他一直想不通如何訓練爆發力,使得自己的一刀達到無敵境界!

他痛恨自己。

繼而懲罰自己。

他以自虐的方式逼迫自己無休無止地消耗體力,他要像野獸一樣,在高明的獵手追擊之下累死在叢林裏!

沒想到,奇跡就在自虐中產生,他不僅沒有累死,反而使他的刀更快,刀光更耀眼!

他曾經對自己的刀充滿信心。

當他見到花含香出鞘的劍光,他的信心又開始動搖。

花含香拔劍出鞘一刹那的姿勢,令他心儀。

花含香的愛惜力氣與他不惜體力的做法乃是兩個極端,他有時尋思,花含香是不是將節省下來的力氣都用在了拔劍的一刹那,他的劍才擁有了如此神奇的力量?

可是,白飛揚並不絕望。

他並不認為自己完全沒有機會。

他甚至想,他們決鬥,勝利的一定是他。

他做夢都想贏花含香,但他要堂堂正正地跟花含香決鬥。

在大廳裏,如果他不出手,花含香已經在寒燈的奪魂針下喪身,而如果他的那一刀砍向花含香,花含香肯定死在了他的刀下。但他沒有這樣做。

他不想做英雄,也不想做俠客,他活著隻有一個目的:殺死花含香!

其實,要完成這個目的很容易,機會也很多。

在劍門關,他就有機會實現夢想,可他卻鬼使神差地與對手訂下了一月之約……本來,他既不是一諾千金的大俠,他隨時都可以食言可以改變主意,他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然而,花含香身上似乎有一種比他的劍更神奇的力量感染了他,他不僅心儀他的劍,又被他的為人處事所迷惑——

在他看來,花含香也隻是一個平平常常的人,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卻令人費解:他退隱江湖十五年,為了紅顏知己,毅然重出江湖。

有人告訴他,一個人會因為他不前往而痛苦一輩子,他沒有二話就前去桃花塢;別人的一句話,他就會輕易上當;他身中劇毒,卻要獨上千朵門;為了故人之子,明知有人布下陷阱,設計害他,他也不改初衷。

他把別人的生死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天下有那麼多人欲殺他成名,他卻談笑涉險……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這樣做需要多少勇氣?

他的勇氣來自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