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溶看看西邊的陽光,天色已經不早了。一名在遠處幹活的侍衛跑過來,戒備的眼神看著那個一身書生裝扮的陌生人:“夫人……這位是……”
金兀術看也不曾看他一眼,更不答應他。
她微笑著:“一位故人路過來看我。你去忙吧,不用擔心。”
侍衛覺得有點兒奇怪,但還是轉身離開了。
花溶慢慢放開孩子的手,閉了閉眼睛,才又睜開,隻說:“你若要帶孩子走,那就馬上走吧,隻求你的家眷,能夠善待他……”遲了,就走不了了。她其實明白,這個時候,應該喚來侍衛,馬上抓住他,可是,偏偏開不得口。
家眷。
他的目光忽然瞄到停在一丈開外的乳娘,乳娘本來在屋子裏料理其他家務,現在才從屋裏出來,已經看到了他,驚訝得捂住嘴巴,不讓自己驚呼出聲。
四太子,是四太子找上門了。
她麵色慘白,對這大金國的戰將,帶著感激,又有長期的敬畏,他此行前來,是要奪回兒子麼?
她不敢跟金兀術的目光相對,隻好退回去。
金兀術見乳娘驚懼地退回去,更是忿忿的,花溶,她其實早就知道耶律觀音對孩子的虐待,這些,乳娘怎會不告訴她?
如今,又何必假惺惺地叮囑什麼“家眷”善待?
家眷——自己最恥辱的一個詞,羞於出口的回憶,她卻說得如此輕描淡寫,是在譏笑自己懼內?譏笑自己是一個被x賤狠毒的女人玩弄於鼓掌也不自知的蠢貨?
他忽然冷笑一聲:“本太子沒有什麼家眷了。”
“哦?”
他一把抱起兒子,聲音又憤怒又痛苦又尖銳:“本太子除了這個兒子,再也沒有什麼至親的人。花溶,你也不必加以嘲笑。”
嘲笑,這是從何說起?
她小心翼翼:“四太子,你南征北戰,長期不在家裏,也許,家裏的事情就不會那麼清楚。孩子雖然號稱你府邸的小主人,可是,你的娘子們,未必一個個真就那麼喜歡他。再說,你已成親,也會有自己的親骨肉……”
按照乳娘的說法,是耶律觀音懷孕臨產,已經成為四太子府的女主人,而估算時間,他的親生子女應該早就出生了。
“親骨肉”三個字,仿佛一桶炸藥,將金兀術隱藏心底的所有屈辱一起點燃,他狠狠地,一把拂開兒子拉著花溶的手,一把將兒子拉在懷裏,臉上滿是憤恨。
花溶吃了一驚:“四太子……”
他厲聲說:“這是我兒子,你不要碰他!”
花溶縮回手去。
“除了文龍孩兒,我再也沒有什麼親骨肉,耶律觀音的確生了,可是,她生的是契丹人的野種……是她瞞著我私通的野種……”他幾乎是在嘶喊,“花溶,你現在滿意了吧?你不是恨我麼?我如你所願遭到一個男人所能遭遇的最大屈辱……哈哈哈,可笑我堂堂大金國四太子,遭此奇恥大辱……”
花溶驚呆了。
金兀術一直狠狠瞪著她,如看到一個最大的敵人。
好一會兒,她才垂下眼簾,慢慢說:“其實,我是知道的……在燕京的時候,我跟紮合在一個小店裏,曾見過她和那個契丹小兵一起……”
金兀術雙眼血紅,幾乎要撲上去扼住她的脖子:“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
那時,自己還沒有跟耶律觀音成親。要是有人告訴自己,又怎還會有後麵的種種?
“花溶,你這壞女人,可惡的女人,我是如何待你的?你知道也不告訴我,你跟其他人一樣欺瞞我,等著看我笑話……你比耶律觀音更可惡……我以為,至少,你是不會騙我的……”他放開孩子,蹲下身子,忽然抱住頭,嗚嗚地痛哭起來。
即便是出事的當晚,他也不曾這樣痛苦,隻知道醉生夢死,隻在逃避,在麻木中逃避。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滿腹的心酸和委屈,偏偏此刻忍不住了。
小孩子第一次見阿爹這樣痛哭,嚇得也哭起來:“阿爹,阿爹……”他更是傷心,一把抱住兒子,父子抱頭痛哭。
侍衛和乳娘都遠遠地站在一邊,好奇地看著這個“故人”,跪在地上,抱著孩子痛哭。他因何痛哭?
等他哭了好一會兒,花溶才輕聲說:“四太子……”
他遽然抬頭,狠狠地瞪著她,因為痛哭過,雙眼更是血紅。花溶一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令曾經不可一世的四太子傷心成這樣?
他的手指幾乎要戳到她的鼻梁骨上:“花溶!都是你害我!都是你!若不是你,本太子怎會被那x賤的女人欺騙到底?”
她慢慢地明白過來。
“原來,你一直把我當敵人!我卻從不把你當敵人!若是你被人這樣欺騙,我一定會告訴你,一定會。而你,你就裝聾作啞,等著報複我,是不是?你這樣狠毒自私的女人,難怪有今天,被人打傷是你活該!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