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波說是南方,卻常不被承認是南方。人們知道有個浙江,杭州西湖多年流傳下來的美譽令全國人都不忍心馳神往;溫州財富與市民的霸道仿佛在證明南蠻子這三個字在數百年前是如何令北方聞風喪膽,當得蠻夷之地四個字。
寧波穩穩夾在中間,不曾聽過寧波幫的優雅,這群野狼能想盡辦法從別人的口袋中榨取最後一分財富,卻也沒有對寧波人的蠻橫印象,他們活在文明的都市裏,活躍在外的人士優雅有禮。兩者結合起來,便是普通二字,普通的人們牢牢占據浙江省每年的第二名,讓溫蠻子削尖腦袋也沒法衝到這群人前麵去。
所以,當我見到平日裏一直很普通的林溫馨時,心情裏的煩躁仿佛被一股溫和的清流所熄滅了怒火。她穿著一身鵝黃色連衣裙,普通的美得令人窒息。
也許是早已經知道我的情況,林溫馨見到我的時候眼睛沒有紅。她露著一絲微笑,走到我身後,幫我輕輕推動著輪椅。
由於秋天的關係,在我出來前,公治舟給我換上了一身秋裝,是挺好看,可我感覺不到這究竟是溫暖還是寒冷,身體已經失去了大多知覺。
我用僅能活動的左手從口袋裏抽出一根煙,她體貼地幫我打火機點火,輕聲道:“知道要換個身體了,就先多抽幾根?”
“是心情平靜了,煙草的味道才能發揮到令人舒服的層次。”
我吸上一口煙,林溫馨沒說話,推著我的輪椅,與我講寧波街道上的有趣事件。我們走的這條街道兩旁都是楓葉。然而秋天還不深,看不見火紅的楓葉,隻能瞧見半紅半黃的殘次品。她摘了一片放在我的胸口,輕聲說道:“真好看。”
“我喜歡純粹的東西,也不覺得有多漂亮。”我搖頭道。
“但它與你一樣,黃色是理智,紅色的憤怒,終有一天,憤怒會侵占所有的理智,而那也將是你凋零的那天……而現在摘下來,若是好好保存,也許能永遠是這顏色。”
林溫馨將我推到道路的盡頭,這盡頭有一家小餐館,她努力將我推上來,嘴唇湊到我耳邊,輕聲說道:“李東,你恨對不對?我知道你,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真的不是很長,但我了解你。無論是我們一起經曆過的,還是那天在酒店遊泳池旁邊發生的,李東,我都能看出來,你是個心裏容易埋下仇恨種子的人。李東……李東……這名字其實很好聽,多叫幾次是不會倦的。”
她從口袋裏拿出個小木盒,打開木盒後,裏麵是一個黑色藥丸。她輕聲說道:“它會讓你越來越疲憊,你師傅說了,現在吃下的話,在明天子時過去之後,你的靈魂會徹底離開。天時,地利,他已經準備好一切,到時候開始換個身體。”
我接過藥丸,輕輕地放在嘴裏,與林溫馨要水。
她從包裏拿出瓶礦泉水,擰開之後,她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後忽然低下頭來,吻在了我的嘴唇上。
這個世界仿佛安靜下來。
溫暖的嘴唇,並不冰冷,也不火熱。我沒舍得閉上眼睛,看著她如今變得比之前漂亮許多的臉龐,冰涼的礦泉水流進我的口中,興許夾帶著一點點唾沫。她溫柔地用舌頭將水推進我的口中,使得我輕輕咽下藥丸。
她的吻沒有香氣,也沒有異味,就如同她一樣,很是普通。
等她的嘴唇離開後,我說這是注定不會讓人記著的一個吻,因為沒有任何吸引人的魅力可言。她用鼻尖蹭了蹭我的嘴唇,呢喃道:“李東,不要恨,仇恨通常伴隨著衝動,它會讓你陷入無盡的黑暗,會讓你接連做出錯誤的判斷。等你醒悟過來的時候,你才發現自己會失去一切。”
我嗯了一聲,心裏卻是什麼都沒想。藥丸入口,讓我覺得腹部傳來一陣冰涼,而且正在漸漸往外擴散。
小餐館裏沒有客人,也沒有服務員,就隻有我與林溫馨兩人。這裏的西邊牆壁是玻璃,我看著外麵寧靜的小道,看著那慢慢被季節沾染上色彩的楓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