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夜色(1 / 2)

有時候我覺得我並不認識楊二,我寫的就根本是我自己。但我明明記得我寫的都是關於他的,我答應過他的啊。在我寫楊二的故事的時候,成都的天漸漸暗下來,這表示進入了黑夜。盡管成都的夜晚像白天一樣明亮,但我和楊二的生活都是一團糟,根本感覺不到光明的存在。我覺得夜晚就像墳墓一樣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在這片黑暗之中楊二的故事就開始上演。我不知道自己一個白天都去幹什麼了,為什麼隻有在進入夜晚後,我才能想起楊二這個故事的主人公來呢。楊二這個人在我的故事裏漸漸模糊了起來。我根本不能把他的故事寫得太清楚,模糊是有必要的。

成都又一次在我預料中進入了夜色當中。如血的殘陽早落到了樓的那一邊,天空中亮起了萬家燈火。空氣中的樓房擋住了風的去路,風就開始吹向人們,夾雜著無數的灰塵。風奈何不了樓房,卻奈何得了我們。這種樓讓我很悲哀,它們通常隻有三、四層高,其中最高的一層是違章搭建,老板不顧房客的性命(管他呢,老板自己也不是住在這樣的房子裏麵嗎!)。這樣的房子跟不遠處20、30層高的樓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也是整個中國城市的縮影。如前所述,這裏是平民區(但我也有看到開奧迪、奔馳的人在這裏)。在平民區中,你還能要求什麼。楊二就這樣在風中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到家,這個家總是那樣的冷清,和樓外的天氣形成獨特的搭配。這樣的對比讓楊二更覺得孤獨。

楊二總是覺得孤獨是他的特質,與生俱來的性格。他回到家後總是坐在那根凳子上,望著並不存在的窗外。窗外有時寒冷有時炎熱的空氣,使楊二的孤獨無處訴說。他感覺自己在和某個人對話,但就是說不出來,這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占據了楊二整個晚上的心靈,這個家就他一個人。

我有時候想起我上大學的情景,當時的情景是這樣的:在夜幕降臨後,我獨自一人走進教室,而教室裏卻坐滿了人。我不知道這些人是從哪裏鑽出來的,又將要回到哪裏去。我隻知道我很熟悉地走到我自己的位置上,然後很認真地聽講。當然,你明白這一切都是假象,我很認真是假裝的,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晚上才去教室上課也是假裝的,而且在那種悲涼的秋風中,我冷得發抖也是假裝的。我不知道什麼才是真的,那個時候我不知道自己一個白天都做什麼去了,為什麼在我的記憶裏夜晚總是那樣明顯地吞噬我的肉體和靈魂。但我喜歡這樣的感覺,這樣的感覺有一點真實的成分。

在我的眼裏,楊二的生活顯得過於單調,他的天空和靈魂都被灰色占據,好像灰色專為他而生。這個至高無上的理由使我覺得我在有意無意地和楊二過不去。本來我和楊二關係不錯,但這種不錯存在很大的不確定性。

提筆時,我總是覺得我寫的是楊二,而不是我自己。但並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要圍繞著主人公展開,沒有楊二,我的故事也能成立。我杜囘撰一個我和楊二搶篇幅,我又杜囘撰一個楊二讓杜囘撰出來的‘我’搶他的篇幅,這樣寫我覺得就很有必要。這樣寫會讓人覺得楊二的世界並沒有那麼空虛,至少還有一個人從根本上影響了他的存在,這個人就是我。我的故事中有楊二,楊二的故事中有我,這樣我們兩就分不開了。到最後究竟我寫的是楊二還是寫的我,我也不知道,隻能寫著瞧了。

不管我寫誰,寫到這裏我就開始感到迷惘,故事無法正當合理地結束。我無法把故事的結局交代出來,我隻是一味地寫。我的故事是圍繞著楊二的世界一團糟展開的,也就是他被罵為‘傻叉’以後的故事。理所當然,這個故事也應該以這樣的故事結束。隻是我不知道該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結束了啊。我不應該感到氣餒,但我明顯覺察到自己編這個故事的能力在萎囘縮,感覺寫到這裏寫不出什麼新意了。這不是個好現象,如果照這樣寫下去,我根本寫不出什麼東西出來。可就枉費了我答應楊二的一片苦心。當然,我更大的目的是進軍文藝界,我對這本書給予了相當的厚望。在這點上我是認真的,我毫不掩飾自己有這樣的目的。

我覺得自己已經不再年輕,青春已經飛過了我頭上的天。我好似有一把鐵鏟正在為自己掘出墳墓,而這座墳墓就是文字。我想用文字把自己埋葬。於是寫小說就成了我的一種歸屬。我不會做別的——其實,我也不會寫小說啦。隻不過寫小說讓我心情會愉快些。我寫楊二的故事隻是想證明自己錯了,並且能找到錯在了什麼地方。到目前為止,我什麼答案也沒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