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坤寧宮。
此刻,即便已過中宵,太後仍佇立院中靜靜等候。她料到姬雲野會來,所以留了殿門。隻是那心情並未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趨於平靜,反倒越發地沉痛難捱,而臉頰上的淚水方一風幹便又再次滾落,仿佛永無止境。
身後響起凝重的腳步聲,她能感覺得到,他的呼吸有些淩亂。
“為什麼?”姬雲野喑啞的嗓音在這寂靜的深夜中顯得異常悲愴。
她緩緩轉過身來,深深凝視著這張和先帝有幾分相似的容顏,勾唇一笑:“什麼為什麼?”
“你如何得知父皇是假死?你又為何要加害於他?”
太後麵上的悲戚轉瞬被冷厲取代,也不狡辯:“不巧聽到了你們的對話而已。害他麼?他既可以拋棄結發之妻以假死的方式與人私奔,我又何必再顧及夫妻情意?他既不仁,就休怪我不義!”她的情緒就像被點燃的炮仗,突然就炸了開來。
姬雲野壓抑的悲憤被她這麼一炸,終於到達了極致,他毫不猶豫地一巴掌摑了上去。
太後卻不怒反笑,她先是低低笑起,繼而笑聲越來越大,直笑到眼淚收也收不住。
姬雲野心髒驟然猛縮,上前一把將她抱住。太後先是一愣,然後竟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姬雲野的淚水終於在這一刻肆無忌憚地奔湧而出。
一個是自己深愛的父皇,一個是深愛自己的母後,此刻他已說不清心中是怎樣一種感受,隻覺得自己是如此地無助,而這種無助的感覺幾乎將他逼瘋。
良久,當太後哭累了自他的懷抱中離開,他才從這種絕望的情緒中掙脫出來。
“父皇對朕不薄,朕隻想滿足他最後一個心願。他的遺體朕已讓人送去鳳凰島。生不能同衾死同穴,也算是對他們最後的安慰。母後百年之後,便隻能和父皇的衣冠葬在一處了。”
太後沒有回應,眼神飄忽間似乎神思已遠。
“逝者已矣,愛恨也已消失,母後節哀順變吧。”說完這句話,姬雲野轉身向外行去,隻是那腳步仿佛有千鈞重,迫得他連呼吸都覺得負累。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待到停下腳步才發現,自己竟站在了水華宮內花緬最愛棲身的那棵百年梧桐下。他縱身躍上樹,眺望向縹緲的南方。緬兒,你在南秀還好嗎?野哥哥好想你!
翌日,南秀皇宮。
裴恭措下朝第一件事不是去禦書房批閱奏折,而是徑直奔向水華宮。
方一聽到通傳,花緬便飛奔了出來。然而她的舉動並未讓裴恭措有絲毫喜悅。她臉上的倦意昭示著她昨夜必是一夜未眠。
見她隻緊張地望著自己,連開口詢問的勇氣都沒有,裴恭措歎了口氣道:“朕今日得到消息,東離宮變已經平息,不僅如此,姬雲野還連北宇也一起攻下了。”
聽到前半句,花緬鬆了一口氣,然而聽完後半句,她震驚得無以複加:“北宇如此強大,怎麼會被東離吞並?而且北宇還有個非常厲害的人物榮來川。”
“世事難料,丟一子而失全局。興許他就是太自信了,所以事發之時還有心情在南秀逍遙。”
“那北宇皇族是如何處置的?”
“盡皆監禁。”
“那榮來川呢?”
“下落不明。”
不知為何,花緬心中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榮來川會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突然出現,然後做出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
裴恭措沉聲道:“經此一事,朕不得不對姬雲野刮目相看。他能在一日之內,既解宮變之圍,又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直搗北宇皇宮,手段絕非一般人能比。”
這一刻,裴恭措的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凝肅,花緬知道,麵對如此強大的一個潛在敵人,他心中必定不無擔憂。
隻聽他突然極其認真地道:“如今三分天下的格局已經打破,東離的下一個目標便是一統天下。當朕與姬雲野站在對決的巔峰時,你會站在哪一邊?”他看著她的神情,嚴肅中帶著幾分緊張,仿佛在等待著一場命運的宣判。
這個問題花緬一直都在刻意回避,然而此刻被他問出來,她竟有種心頭被壓了千鈞重擔的感覺,著實無法作答。
裴恭措一把將她扯入懷中緊緊抱住,手中的力道隨著情緒的波動漸漸加重。
花緬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心髒的跳動,急促而強勁。仿佛突然之間失去了依托,想要從她這裏尋找到安全感。她任由他抱著,盡自己所能地以羸弱的懷抱去撫慰他的焦慮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