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和她初次相見。
那天,他接到醫院通知,匆匆忙忙趕去,見兒子安好無恙,心頭的重石頓時落下。
然後,他看見和家睿肩並肩坐在一起的她,她不知跟家睿說些什麼,竟用雙手掐起孩子的臉頰。
他嚇一跳,以為她在欺負自己兒子,忍不住大踏步上前,她感覺到他氣勢淩人的身影,揚起眸來。
那是他生平所見最清亮、最澄透的眼眸,純粹的眼神不見一絲雜質,像是兩丸黑玉,悠悠浮於水中央。
她看著他,起先是陌生的,漸漸地像認出了什麼,櫻唇彎彎,絲絲甜甜的笑意浸透眉眼,美得令人心悸。
「你爸爸來了。」她輕輕推了推家睿。
家睿揉著自己發痛的臉頰,看向他時,表情卻是怯怯的,像是擔心遭他責備。
而他的確也罵了家睿幾句,為何不乖乖跟著老師,一個人亂跑?要是沒人把他救出火場,該怎麼辦才好?
然後,他發現她的表情慢慢變了,不笑了,憤然起身,像母雞擋在小雞身前,替家睿擋去來自父親的怒火,不客氣地罵他這個做爸爸的一點都不溫柔體貼,像這種時候根本就不該說什麼多餘的話,直接把孩子抱進懷裏就對了。
他還是第一次這樣被一個陌生女子叨念,禁不住愣了,人人都說外表淡漠的他全身上下總是帶著寒意,教人不敢接近,而她卻似乎視若無睹,難道她不怕他?
那天,隻要他一閉上眼,那清甜嬌美的笑顏便會不由自主地在他腦海浮現。
後來,他又見到她了,卻是在方家,原來她是巧芸的表妹,謝可心。
可心,可心,這真是個好聽的名字,他在心裏念了一遍又一遍。
接著便是他們的相親約會,她像個天真的孩子,毫不保留地在他麵前展現最真實的一麵,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不愛看的電影就打瞌睡,愛看的就興致勃勃。
他無數次拿她和巧芸比較,雖然是表姊妹,性格卻是如此天差地遠,巧芸總是憂鬱,她的笑容燦爛得猶如接收了全世界的陽光。
她還敢捉弄他、逗他笑,說他老板著一張臉,看起來老了十幾歲,實在糟蹋。
方念祖說她的智力從十四歲後便停止發展,可他感覺不到她哪裏蠢笨,或許有些想法是太單純太傻氣,但仍掩不住她身上一股靈氣。
他甚至覺得她是伶俐可愛的。
家睿喜歡她,他也想照顧她,所以他娶了她,本以為隻是個類似契約的婚姻,他卻逐漸領略到了愛情。
他愛她,不知從何時開始,就那樣一步一步地走進愛情裏,直到無法自拔。
可是……可是……
夢中,關在齊逸出一聲不安的呻吟,冷汗涔涔,他夢見自己又回到那一天,與前妻決裂的那個下雨天。
「我們離婚吧!」
窗外春雨陰綿,他對麵色蒼白的前妻撂下決絕的話。
「家睿我會負責撫養,也會給你一筆贍養費,你想要房子也行,我可以買給你。總之,你可以自由了。」
他以為他是在給她一條最好走的路,沒想到她竟歇斯底裏地痛哭起來。
「我不離婚,絕不離婚!他不要我,連你也不要我?家睿是我的,你不能搶走他,誰都不能搶走我兒子!」
「巧芸,你講講道理……」
「我講道理,誰來同情我?我什麼都沒有了!」
「我會給你錢跟房子……」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趕走我嗎?」
「就算我留你的人在這裏,你的心呢?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都看見了,昨天晚上你跟在晉在溫室裏……你又何必在他懷裏哭得那麼委屈?你喜歡在晉,想跟他在一起,我可以成全你們!」
「誰說我喜歡他?他隻是小叔。」
「那你們幹麼偷偷摸摸地幽會?」
「那不是幽會,隻是……我需要有人聽我說話而已,在這個家誰也不會聽我說,隻有他了。在晉跟你不一樣,他懂得女人想什麼,他明白我的痛苦……」
「好!那你告訴我你的痛苦到底是什麼?」
「是……誌揚。」
「誌揚?誰?」
「你不知道,對吧?我跟你結婚這麼多年,你居然到現在連我婚前有個要好的男人都不曉得?哈哈,哈哈哈~~你不覺得很可笑嗎?說什麼你也想對我好,我們雖然不是因愛結合,也能慢慢培養感情,事實上,你有拿真心對待過我嗎?」
他沒有嗎?曾經,他也願意對她溫柔體貼的,隻是每每接近她時,她便會像隻受驚的兔子般躲著他,後來在懷孕後竟對他提出那樣的要求,又在孩子未滿周歲時,丟下一切逃去加拿大,而他親自去接她時,她更是避他如瘟疫……
真心相待也需要回報的,可他得到的隻有一次次的心冷。
「既然你覺得我對你不好,幹麼不幹脆跟我離婚,回到你舊情人身邊?」
「你以為我不想嗎?可他不要我了,他跟另一個女人結婚了。我聽說他們過得也不好,他老婆有外遇,我以為機會來了,以為我們終於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可他說……他說都過去了!他不會再跟我在一起,他早就不愛我了……我恨他,恨他!我也恨你,關在齊,我恨你!」
這算什麼?他們這幾年的婚姻,他為了兒子百般忍讓的婚姻,究竟算什麼?
他累了。「我們離婚吧,巧芸,再這樣下去隻是彼此折磨而已。」
「我不離婚!你們這些男人說要就要,不要就不要,憑什麼!我不離婚,你非要逼我的話,我死給你看!死給你看……」
數日後,當他出差回來時,迎接他的便是她自殺的消息以及一具冰冷的屍體。
她果真尋死了,逼死她的人,是他嗎?
是他害她染上了憂鬱症,是他逼她不得不走上絕路?
他錯了,錯得荒唐,錯得離譜,從最初為了解決公司危機,父親勸他與方家聯姻,一切便錯得無可挽回。
錯了,都錯了,而如今他是否依然必須為這個錯誤付出代價……
「在齊,在齊,你醒醒!」有人在喚他。
那溫柔急促的嗓音,聽來好熟悉。
「可心,心心……」他囈語。
「在齊,你在作惡夢,快點醒來。」
「別走……」
「在齊,你醒醒啊!」
一雙溫熱的小手撫上他冰涼的臉,替他抹去滿鬢冷汗,又輕輕地揉他頸脖,他慢慢地止住顫栗,掙脫了夢魘。
他睜開眼。
「你總算醒了!」可心驚喜。
他恍惚地望著那張清麗嬌美的容顏,她在笑嗎?沒想到她還能這樣對他笑。
「你沒事吧?」見他悶不吭聲,她笑容一斂,又擔心起來。「到底作了什麼惡夢?你臉色好難看。」
「沒什麼。」他有些冷淡地推開她的手,翻身下床。「我去衝個涼。」
可心愣住,目送丈夫的背影,芳心沉沉地壓著,想著昨夜聽到的秘密。
她該向他問清楚嗎?問題是,該怎麼問?
她漫然尋思,也不知過了多久,關在齊從浴室走出來,穿著一件深藍色浴袍,襟前露出半片古銅色的肌理,半濕的發綹還滴著水,襯著他那張五官分明的俊臉更顯性感。
可心怔怔地望著他。
他似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背對她走到落地窗前,假裝看窗外天色。「對了,我今天要出差。」
「出差?」她訝然。「去哪兒?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