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3 / 3)

“鄉親們……”薑苗苗隨著高大喜走到上訪群眾跟前說,“我們不能這樣,眼前大家是很困難,這一點,場領導理解,請大家相信,辦法總是會有的。”

黃瑛頂了一句:“辦法就是讓我們喝西北風呀,我們已經看出來了。”

高大喜不理她。見大家聽他這麼一喊,多數都穩住了,氣兒就消了不少,雙手掐著腰說:“同誌們,陳書記不是說得明明白白嗎,他要親自去北京反映問題,能不能解決還沒有結果,你們就這麼幹,像話嗎?”

“鄉親們--高場長說得有道理,”蔣英俊大聲喊,“我們等等陳書記的信兒,有個結果再說,要是解決不了,咱們再去也成。”

高大喜心裏一喜:“那就請大家上車!”

“不!就在這裏等!”

“怎麼?”高大喜一愣,“就在這裏等?你們不吃不喝呀?啊?”

蔣英俊說,“到哪裏等都是喝西北風等著,就在這裏了,省事兒……”

“蔣英俊……”薑苗苗看看手表,質問說,“你不能帶頭這樣吧,達到你說的這程度了嗎?”

蔣英俊不示弱:“等完全達到光靠喝西北風的程度,我們就連找上頭說道說道的能耐也沒有了!”他一揮手說,“站著累呀,咱們也別擋道,走,到裏邊躺著去!”然後對高大喜說:“高場長,不讓我們去,我們就不去,讓我們等著我們就等著,反正回場也沒事兒幹,究竟在哪兒等著,我們還有這點兒自由吧?”

“到地裏去啊……”

上訪的人群呼號喊著進了地裏,一個挨一個地躺了一地。

高大喜碰著這個軟釘子,心裏不是滋味,他一下子火冒三丈,跟上幾步,一把抓住蔣英俊說:“好啊,你蔣英俊當浸油廠廠長給我弄成那個樣子,我撤了你,你有情緒,挑動群眾鬧事兒,今天,我就拿你開刀……你說,要帶頭在地裏絕食是不是……”

躺下的群眾見高大喜抓住了蔣英俊,呼地跑過來緊緊把他倆圍在了中間,有拉的,有吵有喊的。

薑苗苗在一旁急得團團轉。一個勁兒地看手表。

上訪群眾和高大喜辯論著,爭吵著。這時,一輛大吉普飛駛著開來,戛然停住,賈述生來了。

上訪的人群刹那問靜了下來,高大喜瞧準是賈述生時一愣,心裏嘀咕,他怎麼來了?賈述生點了點頭,說:“大喜,我說幾句怎麼樣?”

高大喜沒有聽見賈述生說什麼,透過夜幕已經看清他點了點頭,薑苗苗在一旁說:“賈場長,你說吧!”

上訪群眾嘁嘁喳喳起來。高大喜小聲問薑苗苗:“苗苗,知不知道,他怎麼來的?”

薑苗苗在意不在意地輕聲回答:“聽著,等一會兒,我再和你說。”

賈述生大聲問上訪群眾:“鄉親們,我說幾句怎麼樣?”

當年,光榮農場和小江南農場還是一個場的時候,這裏一些人就敬畏賈述生,打右派後來平反,知青返城後動員子女們走出學校補充一些急需的崗位。這幾年,他又九牛拉不回地有主意,堅持辦家庭農場,聽說現在又在鼓動發展個體私營經濟,特別是敢做主張,頂著通報批評,把台商鮑老板投資的大米加工廠辦得紅紅火火,一下子富了小江南農場,小江南農場沒一個下崗的,沒一個欠發工資的,真是不僅令人刮目相看,也令人紅眼和敬佩!

蔣英俊正好氣沒處撒,他知道高大喜和賈述生這幾年有些摩擦,說不清高大喜是思想路線問題,是嫉妒賈述生,還是不服賈述生,會上會下雖然沒聽見直言白語,確實明顯散著一股味兒,借機撒氣似的大聲說:“賈場長,請說!”他覺得就這麼樣不足以消氣,大喊說:“鄉親們,鼓掌歡迎老場長呀!”

高大喜氣得喘起了粗氣。

“同誌們,不,今天我要這樣稱呼大家……北大荒的鄉親們--”賈述生亮開了嗓音,“首先,我以你們老場長的身份,請你們都冷靜一下,最好是閉上眼睛想一想,在這片黑土地上,我們十萬複轉官兵踏進這裏從開荒到現在,共遇到了多少難闖的關呀,終於都闖過來了,無非是這些吧:超常的嚴寒難以生存、三年自然災害、知青大返城……闖過的每一關都有犧牲、眼淚和痛苦,勞累就根本不算什麼了,現在又麵臨一次難關……這就是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過渡……”他停停,見大家都靜靜地聽著,更加深情地說:“可以說,這一關比以前闖過的任何一關都艱難……我到南方幾個發達城市去考察過,一些企業的發展都經過轉製這麼一個痛苦的過程,目前,搞活企業的惟一辦法就是轉換機製,隻要渡過這個難關,爬上這個坡,我們的日子就好了……”

有的人已經聽不下去了,打破寂靜問:“問題是這個坡怎麼爬呀?”

“陳書記說的要去北京反映,這點是應該相信的。我建議大家回去先聯名寫封信,如果沒有回音,可以去幾個代表反映問題……”賈述生說著,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羅唆了,忙刹住說,“我和我們場的幾位場長商量了,也征求了工會的意見,可以借給光榮農場五百萬,先發發工資,廠子一時恢複不起來,連喜和李開夫幫著台灣老板辦的廠子又擴大了規模,一些人可以去打工……”

人群裏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

賈述生說:“這樣,就請大家跟著高場長回去……”

……

上訪群眾隨著賈述生大喊一聲,向大客車走去。

“苗苗,”高大喜猶豫一下,加快腳步,攆上了薑苗苗,瞧瞧旁邊沒人注意,小聲問,“賈場長怎麼來的?”

薑苗苗說:“咱們一到車站就見到那種混亂不可遏止的場麵,我就想起了賈述生,給小江南農場打了個電話,說賈場長到局裏辦事了,我又把電話打到局招待所,找到了賈場長,把情況一說,請他過來幫忙做做工作。我知道小江南農場有款,主要是想向他借點錢,先給發不出工資的職工打點打點,其實,我也料不到賈場長會有什麼辦法,憑著過去的一點感覺,在窘困的時候,就覺得他會有辦法……”

高大喜聽著,沒說一句話,見人都上了大客,也上了吉普車,囑咐司機緊跟在最後一輛大客車後邊。

薑苗苗和劉茂森也上了吉普車,誰也不說話。上訪群眾雖然動員回去了,卻都沒有那種輕鬆感,幾乎都被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籠罩著心野的上空。

夜,更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