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場長,你再搜集些材料,”高大喜說,“我就不信沒有王法了。”
高大喜剛要上車,一名拄叉子的湊上來火燒眉毛似的說:“高場長,我們家庭農場包地的利稅費也太高了,算來算去,中等地塊,一畝小麥才掙三五十塊錢,大豆還沒細算,估計也就是百八十塊,要是明年上打租,這地就包不起了……”
高大喜說:“明年再說明年的。”拄叉子的還想說什麼,高大喜已經拽開車門,催一聲司機,車屁股後吐出一股濃濃的黑煙,地麵上壓著豆秧子發著哢嚓嚓的聲音開走了。
吉普車進了小江南農場場區。高大喜知道賈述生在場裏,卻並沒有通知他自己來,像是要微服私訪。光榮農場和小江南農場分開後不久就較上了勁兒,來幾次都是為了和薑苗苗的事兒,工作上幾乎是沒有來往。偶爾聽人說,小江南農場這麼好,那麼好,他多數不入耳。有一次聽人說,小江南農場辦成了花園式農場,他覺得這些人真能捧臭腳。然而車子一進小江南場區,果然耳目一新。他讓司機在場內轉了一圈兒,感到很驚訝:場區兩條十字交叉的主幹路,通往住宅區和辦公區的街道全修上了白色水泥路麵,安上了路燈,樓房不多,建場時的平房刷了塗料,顯得很清新,看來,有人說是花園式農場也不無依據,辦公樓門前依托一片天然林子,又栽了些鬆樹、垂柳等,中間修了個“小江南湖”,湖邊有路燈、坐椅,林中有單杠、雙杠、秋千、石礅棋盤和老年人用的各種健身器,路邊、湖邊埋有地下音箱,放著悠美動聽的樂曲,奇妙的是場區主幹街和兩旁同時栽有三行花,有春季開的達子香,有夏季開的帽子草,有秋天開的掃帚梅,一年三季鮮花盛開,花香飄蕩,蜂飛蝶舞。
吉普車在場區轉著,高大喜坐在後側,有意不讓熟人看見。高大喜也不說這趟來小江南做什麼,司機隻知道場長最近心情不好,不便多問,隻是讓怎麼轉就怎麼轉。場區轉完了,不見高大喜發話,問去不去辦公大樓,高大喜隻說了句往商店那邊轉,司機依了,調回車頭,往商店方向開去。這時,高大喜心裏也沒有定譜兒,到底要往哪裏去,來時倒是想要見賈述生,現在一想,要是進了辦公大樓,這個問好,那個打招呼,見了賈述生,別看過去心裏和他生生冷冷,肯定走不出去,要留下吃午飯,酒桌一拉,哪是一個賈述生呀,少不了場級領導幹部都得來作陪。這些年,讓小江南落下這麼多不說,搶水事件肯定會傳開來,少不了有些尷尬不說,也達不到這次要來的目的。
吉普車到了商店道口,他主意定了:就在這商服小區找了個小飯館,讓司機悄悄把賈述生請來,要和他好好嘮一嘮。
高大喜選了一個外來戶開的小餐館,進屋要了個小單間,囑咐一番,讓司機去請賈述生。
司機在辦公室找到了賈述生,按照高大喜的吩咐一說,賈述生還有點兒不大相信。司機再三說明,賈述生才跟著司機下樓上了吉普車。賈述生一見高大喜,急忙上前握手說:“大喜,怎麼在這裏?走,到機關食堂吃去。”高大喜忙說:“不用,就在這裏。咱倆說話方便。”賈述生剛坐下,又說:“要不就走,到我家去,讓春霞炒四個菜,咱倆好長時間沒在一起了,咱倆好好喝兩盅。”高大喜執意堅持說:“就在這裏,讓司機到外邊吃去,咱倆好好嘮嘮。”此時,他確實是誰也不想見。
高大喜讓賈述生坐下,支走司機,點了四個菜,要了一瓶北大荒酒,說:“賈書記,好久沒這麼坐在一起邊吃邊喝遵嘮了,不管你有沒有時間,就這麼的吧。”
賈述生也總想找這麼個機會和高大喜嘮嘮,不是自己找不到時間,而是約不到高大喜。
這些年來,心裏常有他,也常叨咕他,但,他就是常躲著,其實今天還真安排了重要事情,難得有這個機會,他走出單間讓司機去和辦公室打個招呼,不要說在這兒,就說在外邊有事兒,“好吧,”他應諾高大喜說,“有事情你來了也不辦了。”
賈述生早就有心要和高大喜談談心,就像撂不下的一塊心病。他覺得奇怪,那戰爭年代,包括艱苦奮鬥開發北大荒的年代,進了一條戰壕向敵人開炮,在一片荒原肩並肩開荒,都是親密戰友。今天紅了臉,明天吵了嘴,不過夜,甚至還沒離影兒,仍是肩並肩,心貼心,眼下是怎麼了,有點兒事情就顯得那麼生,那麼不好溝通……
“述生,”高大喜用左手撐著下巴,並不瞧賈述生,像是自言自語,“這些年,我一直沒來看你,你別怪我……”
賈述生說:“我也沒去看你嘛,去了兩次,恰巧你都不在……”
高大喜心裏像被刺了一下,不是滋味兒。其實,賈述生打過幾次電話要去,自己都推說有事兒辭了。他把電話打到辦公室,辦公室的幹部來報告,他讓辦公室的幹部說自己不在;還有一次,賈述生知道高大喜在場,趕來後,高大喜一聽說,就偷偷溜了,那一躲,當時覺得是那麼理直氣壯,看在以往,不說難聽的,不見就是給你賈述生麵子。因為他深知,賈述生這人是有蔫主意的,搞反右時、文化大革命時你蔫行,現在轟轟烈烈地搞社會主義建設你蔫啥?放著陳書記領著走的光明大道你不走,偏走自己的獨木橋,好,那就走你的吧!這且不說,外界這麼有輿論,真有點兒懷疑和薑苗苗……不然,薑苗苗怎麼這樣呢?
“不,”高大喜說,“就咱哥倆兒的事兒來說,還是我有閃失……”他來,是讓老部長那封信逼的,剛才圍場子轉了一圈兒,從心裏開始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