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述生一覺醒來,見妻子睡得正香,悄悄起來去了一趟衛生間,回來後卻怎麼也睡不著了。前些日子,上邊來考核時,又集中科以上幹部搞民意測驗投票,又找班子成員挨個兒談話,又到財務處翻閱這些年的經濟賬,特別是考核組走後,弄得全場沸沸揚揚,輿論一律都說自己要高升了。自己一想,三五年就要退休的人了,就是升到新位置上還能幹什麼?莫不如就在這個場長的位置上,把規劃出來的幾件事情幹好,畫個句號。比如家庭農場怎麼進行到底,怎麼把大米加工廠這條產加銷的一條龍在全國舞起來,才算對得起小江南的父老鄉親。“摸著石頭過河”的情況下,要是再換個人,甚至就是從副職裏提一個,也說不準會給你摸個什麼樣兒呢。目前,北大荒各農場的家庭農場已經五花八門了,以地抵資的,分養老田的,墊資種地收不回墊款的,把土地一包、二包又變成三包的,上麵追得緊,強調不準拖欠職工工資,還有發個小紅本,上麵寫上欠職工工資數,發給職工,注上某年某月還,就算不欠職工工資的,更有別出心裁的,有錢人覺得這小紅本上的錢早晚會給,以折半價買小紅本的……小江南農場的經濟形勢雖然不錯,但每聽到這些,心裏真為北大荒的發展前景擔憂……他反複想,反複猜測,這回考核,倒像是提拔,最大的可能性是到局裏當個副局長。要是到了局裏當個副局長,給陳書記當助手,不說徹底完了,也完了一多半,這套改革思路還能堅持下去嗎?現在所說的民主集中製,不過就是一把手政治,這是很清楚的,要不是省裏的大人物當頂門杠頂著不在農村推廣家庭聯產責任製,全省的農民能晚富好幾年嗎?中央領導來視察後,要不是陳書記拐彎抹角頂著,全北大荒的家庭農場也早探索出個眉目來了……他越想越為這提拔感到為難,但心裏明白,這個考核十有八九是老部長說了話,不然,到快退休這個年齡了,上級還一再強調年輕化,提拔這兩個字是無論如何和自己不沾邊了。想想來北大荒這幾十年,從開荒種稻被魏曉蘭誣陷打成右派開始,除了降職、挨通報,就是在鋼絲上打晃,沒跌下來就算幸運。考核組走的那天晚上,他和馬春霞嘮起來,對這個“提拔”,並不感到有什麼特別的興趣。馬春霞說,起碼這是組織上對你的肯定。想到這點,想到很快要退休,他倒也是種欣慰……
他翻來覆去,想這想那,思維的焦點,一下子聚集到了和高大喜聯名給老部長寫的那封信上,思慮著:老部長收到了沒有?老部長對自己一反常態的提法和要求是不是認可呢?越想越沒底起來,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地又睡著了,又一覺醒來,看看表,才感到該起床上班了,昨天開完生產隊長和部分家庭農場場長會議,答應得好好的,要參加一隊召開的競標拍賣農機具會,便急忙穿衣服。馬春霞已經開始在外間擺放餐桌了。
“喲……”賈述生穿好衣服拉開窗簾,一片銀白的世界透過窗玻璃湧人眼底,“春霞,下大雪了。”
“是,看樣子是下了多半宿,”馬春霞擺放完飯桌,邊端菜邊說,“述生,要是工作不緊,嘉嘉和連喜鬧意見的事情你該過問過問了,總那麼生生冷冷的,時間一長就更不好合縫了。”
賈述生走出臥室說:“嘉嘉這孩子,沒想到這麼任性,我說了她兩次,都是和我撅很長時間嘴不說話。沒想到,這孩子怎麼這麼小心眼兒。”
“哎呀,”馬春霞又端上了粥盆兒,往餐桌上一放說,“我說述生呀,你怎麼就這麼相信連喜!現在,連喜不是過去那個連喜了,名氣大了,有錢了。你沒聽人家說嘛,男人有錢能變壞……”
“春霞,你呀……”賈述生笑笑說,“社會瞎編歌謠,那是說的那些低層次的人呀。”
馬春霞邊盛粥邊說:“不管哪個層次的,都是人,都是那麼說,有幾個男人真正能是坐懷不亂呀。小穎那孩子倒是挺叫人喜歡,潑潑辣辣,又那麼有才氣,聽說又在和連喜研究新大米品種……要是她有家有業我還放心,這麼樣下去,再粘粘糊糊,我真擔心出事兒,到那時候就寒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