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四章 後會無期(1 / 3)

白柯在報刊亭的前方停了下來,亭內的大爺趴在小桌上,旋轉的小電扇總會在最右側卡住。油膩的玻璃箱裏停放著成排的肉丸和烤腸,《知音》、《讀者文摘》一類的雜誌被隨意地擺放,就像是某個路過的人在短暫的翻閱後又匆匆離去的模樣。

白柯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剛剛洗過,指尖鬆軟的感覺仿佛水草漂遊,散發著檸檬草的香氣。下午四點半的長章,就像剛剛用過下午茶的英倫貴族,躺在搖椅上曬著有些發燙的陽光,額角上懸浮著晶亮的汗珠。

明明是昨天才到過的地方,白柯卻覺得有種很陌生的感覺,他歪著頭去看廖犁書曾經擺攤的地方,那個神秘卻又清澈的黝黑少年,在比現在還有滾燙的陽光下輕輕地和那個女孩的虛影說著玩笑。明明是自欺欺人的遊戲,卻被他演繹得那麼真實。

白柯轉過頭,將雙手插進褲袋裏,劃開腳步向前走去。他是來找廖犁書的,本來昨天廖犁書是被李晉陵他們帶走的,但是據楊毅昭的說法,那個廠大的學生“臉色憂鬱雙目無言嘴唇緊閉寧死不從”,而且最後甩出了“我明天小學期上課”這樣的理由。楊毅昭事後回憶當時廖犁書的眼中似乎充滿著某種社會主義的光芒,那種法治社會特有的“有困難找公檢法”的高潔偉岸讓他們隻能選擇將廖犁書釋放。

不過這場逼供倒不算是完全失敗,廖犁書給平台官方的人留下來自己的聯係方式——準確地來說是囑托李晉陵將消息轉達給白柯,這讓楊毅昭的腦中很分明地上演了一場斷袖分桃的大戲。

所以白柯是來赴約的,來赴一個男生的約。白柯掏出褲袋裏的iphone6,這是平台官方配給他的公用電話,也正是李晉陵這個舉動讓白柯徹底決心要抱緊平台官方的大腿,別的不說看起來錢是不會少的。

廖犁書發過來的簡訊是“巷子老地方,我要去見一下趙阿嬤。”

白柯從巷子口拐進老城區,視界一下子低矮下來,出簷的瓦片和蛛網一樣的纜線在頭頂穿梭,白柯順著記憶向巷道深處走去,不過現在身後沒有他和廖犁書瘋狂奔跑的影子,沒有那些青藍色的屏障,也沒有所謂的遊魂,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洗得幹幹淨淨。

隻剩下那個記憶中的少年還在那裏。

廖犁書站在沒有粉刷的山牆下,手指夾著一根燒得很長的香煙。他的目光像是凝固住了一樣,定定地看著瓦當的邊緣,脖子挺得筆直,腰背筆直,雙腿筆直。白柯覺得這個時候的廖犁書就像是一尊筆直的雕塑,隻是那些堆砌他的砂石還沒來得及凝固,他的筆直似乎隨時都會在風中崩碎。

“你不是要進去找趙阿嬤。”白柯走得廖犁書的身邊。

廖犁書沒有答他的話,他還是靜靜地看著天空。臉頰因為牙關緊咬而露出鋒利的弧線。

白柯看了他一眼,繞過這個靜默的少年,偷偷地向門內看了一眼。

老舊的木門沒有合上,水滴落在水槽上,幹淨地圈起一層層波紋。一把擇好的菜放在竹簍的旁邊,老嫗就這樣坐在那張低矮的板凳上,她捧著一個不大的相框,垂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白柯覺得整個世界好像都安靜了,但又似乎整個世界都在瘋狂地哭嚎著,帶著某種無法壓抑的悲慟和遺憾。白柯不自覺地秉住呼吸,他覺得這個地方的空氣似乎都攜帶者某種沉重的分子。

“旺哥走了。”廖犁書的聲音從背後傳過來。白柯回過頭,這個清秀的少年似乎一下子老了不少,他吸了一口煙,然後熟練地在牆邊磕掉長長的煙灰,青色的霧氣環繞在他的周圍。

廖犁書突然自嘲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低沉,抖動的睫毛上似乎有某種深邃的光芒,“其實……就算昨天什麼都沒有發生,旺哥也是要走的,趙阿嬤應該早就知道才對。我原本以為,她應該更好一些才對,不過現在看上去……好像要比一個月前糟糕得多。她現在連哭都不會了。”

白柯想起自己以前在書上看到一個故事,講的是古埃及的一個法老阿蒙霍帕特,相傳他死後化為雕像默默守護國祚,每逢國家有難的時候雕像便會發出痛苦的哭嚎,振聾發聵。但是後來埃及天災人禍接連不斷,積弱的王權似乎也走到了盡頭,這個時候雕像不再哭嚎了,它隻是默默地流著眼淚,那雙空洞的眼睛日複一日地看著漫漫的黃沙,最後連眼淚都幹涸。

隻會流淚而不會哭嚎的深沉和痛苦,就像是此刻院子裏那種顫悠悠的水滴聲一樣,水麵上的層疊徹底掩蓋了水底的峰巒聳聚。

“有些告別,從來不是多練習幾次就能習慣的。”白柯想起了夏秋旻在倉庫間裏說的話,他突然明白了,這句話其實不是說給自己的,隻是那個時候應該傾聽的那雙耳朵已經睡去。

“我知道,我是錯的……”廖犁書突然將煙蒂緊緊地抓在手心,他的手掌瘋狂地顫抖起來,不知道是因為滾燙還是因為激動,“我都知道的,那些‘銃’的由來,那些亡靈的歸途,還有小熙……我都知道的,隻是我努力地讓自己不去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