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急促的腳步步由遠而近地傳來,白柯覺得巷道的地麵上都有細微的震動。他斜了一眼仍然躺在地上的楊毅昭,這個男人到底在什麼時候報了警又做了什麼極盡誇張的描述,否則的話普通的民事糾紛怎麼會有這麼大陣勢。
沈良似乎沒有聽到這些聲音,他仍然靜靜地看著白柯,最後一絲白鬼火徹底隱沒在了夜色之中,這種蒼白的火焰沒有辦法照亮四周,看起來就仿佛一道白綾憑空而散。
白柯緊張地抬著眼睛,他覺得麵前的這個男人身上似乎發散著某種不容抗拒的威嚴,讓他必須努力地梗住自己的脖子才不會因為害怕而逃避,他覺得自己的心髒跳得很快,整個胸腔仿佛變成了一麵戰鼓,震動的肋骨帶著讓人心悸的節奏。
胡紅蓮尖利的叫聲還在內景之中不斷回旋,白柯的眼瞼不停地顫抖著。他的注意力正在飛快地下降,內外同時施加的壓迫讓他覺得自己像是被麵包片壓扁的芝士。他覺得視野中沈良的身影搖搖晃晃,似乎變得模糊,又似乎變得無比清晰。
突然,沈良的雙眼如同氙燈一樣亮了起來,燦然如中天紫薇,白柯隻覺得自己的眉心一道刺痛,就像是有人用袖箭射穿了自己的顱骨。他的眼前流連過雜亂無章的曲線,那些線條像是蛇一樣飛舞著,最後又在視野的極遠處落定。
黑暗的視界中爆發出紫光。白柯覺得整個世界似乎都在變化,他眼中的景色就像是紅外線下的熱感應成像一樣,濃烈和淡薄的紫色交相輝映。白柯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他想狂笑,又想痛哭,他覺得自己靈魂中的某個枷鎖被打開了,掙脫籠子的野獸呼嘯著衝向無盡的荒原。
“白柯……”楊毅昭聽得見自己牙關打戰的聲音。他看見了,白柯的雙眼中突然有著和沈良一樣的紫光,不同的是沈良的紫光如白玉,而白柯眼中的紫則深邃得靜默的星空。白柯的瞳孔慢慢地失去了焦點,雙目中剩下的隻剩下冰冷的反光。
腳步聲很近了,再一個轉角就會有第一批趕到的救護人員或者警察。楊毅昭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發出去的那條短信,現在這種情況已經完全脫離了他的預想,某些東西是見不得光的,就像是現在的白柯和沈良一樣。
給我。
白柯聽到了這個聲音,虛弱卻又堅定,帶著某種咬牙切齒的憤恨。這是狐狸的聲音,剛剛還在尖利地嚎叫著的狐狸此刻卻陰冷地仿佛夜行的刺客。白柯來不及問他要做什麼,他隻覺得自己正在被推著遠離某扇窗子,窗外是夜色中的沈良,窗內則是自己魂魄的蝸殼。
白柯被推開了。
沈良麵前的那個年輕人突然變了,他左眼中的紫色消散下去,一種粘稠的橘紅色宛如火焰般升騰。這次不再是靈魂上的威壓,白柯的左眼真的像是一盞汽燈,在昏暗的夜色中熊熊燃燒。
沈良彎腰屈膝,他此刻的身高已經接近兩百三十公分,雙腿的長度完全超過了人類的正常比例。他用掌關節按著地麵,膝蓋緊緊地貼住地麵,像是短跑的預備姿勢一樣。
那具高大的身軀突然如同彈簧一樣迅速躍起,強大的反作用力在地麵上留下了三個深深的印子。楊毅昭覺得今夜的自己一定是見鬼了,剛剛沈良的那個起跳完全可以跳上一棟單元房頂層,人類的骨骼和肌肉完全沒有可能承受這麼大的力量。
白柯扭著身子向前猛地一躍,他的速度和爆發力完全比不上沈良,但是卻透露著某種決絕和狠辣的意味。
兩個人身形全部消失了。
楊毅昭舔著自己的齒齦,突然荒唐地笑了起來,笑聲帶著他稍微變形的左胸口微微顫抖。他想起了《楚門的世界》,他覺得自己其實也是生活在這樣一部電影中,而且可能這部電影還很不巧是科幻題材的,又或者剛剛被人惡意剪掉了幾秒鍾。
可是究竟需要幾秒鍾的時間才能讓兩個人徹底地從視野中消失呢?
楊毅昭覺得自己現在已經不適合再思考這樣的問題了,他側著臉,看著滿臉緊張的警察和醫務人員衝了過來,他們大概會覺得那些躲在涼棚中的小混混就是所謂的鬧事者吧,而自己和那個被踢碎了臉的男人則是這場圍毆的受害人。看那些警察的表情,不會連槍都帶出來了吧?楊毅昭翻了個白眼,今天的值班人員似乎還真的是打了一個很誇張的電話。
白柯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又或者說現在的白柯連自己的身上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他”看著周圍流竄的白光,像是某條流動的河。“他”不知道這裏是哪裏,隻是有種莫名其妙地熟悉感,覺得自己隻要轉個彎就能到達某個想去的地方。
胡紅蓮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它似乎真的已經離開了很久很久。
尖利的嘶吼中白柯的身形從一片白光中躍了出來,胡紅蓮開始逐漸適應這具身體。他現在的狀態就像是某種意義上的“家仙上身”,不過這種情況注定不能太過長久,白柯的意識雖然被暫時壓抑在內景之中,但是一旦現實中的軀體受到傷害,他依然會在第一時間反噬。畢竟這裏是現世,靈與肉的分別還是十分明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