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近些日子天氣愈發的晴朗起來,太陽懸在高空之上,溫和而並不刺眼。
鳳儀宮外,楚令深隻帶了個貼身的小太監,正朝著宮門方向走來。身後的小太監見著楚令深要往鳳儀宮去,在快要走到宮門口的時候,方欲開口通稟,便被楚令深攔了下來。
楚令深邁入宮門內,兩側的宮女太監見狀,齊齊行禮,也都緘默不語。
方入殿內,便瞧見何所依此刻正坐於桌旁,桌上則布滿了膳食。何所依卻隻是手中端著茶盞,輕呷了一口茶,桌上的膳食未動。
因著楚令深的腳步極輕,又是背對著。直到楚令深行至她身側,身邊站著的瑾瑜福了福身子,何所依這才反應了過來。忙放下手中的茶盞,恭恭敬敬的福了福身子,“參見殿下。”
楚令深自是像往常一般,小心翼翼的將何所依扶了起來,滿目柔情寵溺之意。落座於桌旁,待著何所依也坐下後,目光掃了一下桌上的膳食,道:“本王還未用膳,阿依不如同本王一起用膳吧。”
楚令深話音剛落,一側機靈的宮女早已匆匆下去,拿了一副碗筷上來擺於桌上。
何所依聽著他這句話,臉上神情始終是淡淡,也並不抬眼去看他一眼。倒像是一點也不在乎他一般,抬手微微揉了揉顳顬,略略呈現出些許疲憊之態,隨即頗為冷淡的說道:“殿下還是自己用膳吧,臣妾身子不適,不能陪殿下了。”
語罷,何所依便望了一眼身側的瑾瑜。瑾瑜會意,扶著何所依站起了身,二人便緩緩的朝著殿外走去。
方才走了幾步,身後便猛的傳來了盤子砸在地上的聲音,隨之而來的則是楚令深滿含了怒氣的聲音,“站住!你當本王是什麼?”
宮女太監一瞬間跪滿了一屋子,殿外守著的侍衛見是這般景象,自然也齊齊攔在了殿前,生生擋住了何所依的去路。
何所依心中頗有些無奈,大抵也不想同他多言。悠悠轉過了身子,麵上仍然是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絲毫也不畏懼的同他對視,道:“臣妾隻不過是將殿下當做楚王而已,殿下何須這般動怒。”
身側站著的瑾瑜,此刻心中早已是有些慌了。自從隨著何所依到了楚國,楚令深對何所依的一舉一動,她都是看在眼裏的。自然也明白楚令深是真心實意的愛著何所依,隻可惜何所依心中始終忘不了沈霍。
楚令深如此費力討好了何所依這麼久,卻每每被何所依這般冷淡對待,若是換了誰,心中也會不是滋味。更何況楚令深本就是楚王之尊,後宮那麼多妃嬪,何時讓他受過這種氣?
“何所依,本王難道對你不好嗎?本王到底做了什麼不討你喜歡的事情,你偏生要擺出這麼一幅態度?”楚令深此刻早已怒火中燒,袖子下的一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麵上卻是極力的壓抑著自己的怒氣。
碗碟碎了一地,滿屋子的宮女太監跪了一地,戰戰兢兢地都為這位“不識抬舉”的王後擔心著,更怕一個不小心,楚令深遷怒於自己。
何所依聽著楚令深這麼一連串的問話,腦海中迅速閃過了一些畫麵,皆是與沈霍相關的。其實若是說起來,這件事情本來便與楚令深沒有什麼關係。但在何所依看來,無論如何,都是楚令深以和親為由向大周求娶的自己。
若是沒有楚令深,自己也不會與沈霍鬧到如今變得陌生的地步。何所依本就身子虛弱,這些日子以來,心情也沒有好轉過,便都將所有的錯都歸罪到了楚令深身上,哪裏有與他有好臉色?
“臣妾累了,殿下若是無事,便請回宮吧。”何所依微微拂了拂袖,側過了身子,眼眶卻已經被淚水濡濕。
而這些細微的變化,何所依背對著自己,楚令深自然是渾然不覺。加上楚令深此刻還正在氣頭上,哪裏還有心思去仔細看她,見著她仍是這般不理不睬的態度,頓時便怒到了極致,朝著何所依斥道:“他沈霍有什麼好的?立了側妃不說,竟越發的寵愛那側妃楚和,哪裏有將你放在心上?”
楚令深一邊說著,一邊將雙手負在了身後,“本王待你難道還不夠好嗎?又哪裏比不上沈霍?是何緣由你竟對他如此念念不忘?”
語罷,楚令深定定的望著何所依的背影,似乎聽到了何所依輕微的啜泣聲,見她也並不作聲。此時此刻,楚令深心中固然有氣,卻也不知道往哪裏撒,憤然一甩袖,冷哼一聲,大步的朝著殿外去了。
待楚令深走後,跪了一屋子戰戰兢兢的宮女太監這才依次站了起來。宮女小心翼翼的收拾著地上的碎片,靜靜的打掃著,沒有一個人敢去觸及何所依。
瑾瑜此刻早已心疼不已,望著何所依麵上的淚痕,掏出了帕子輕輕地為何所依拭了拭。幾不可聞的輕歎了一聲,攙扶著何所依行至桌旁落座,輕聲喚道:“娘娘……”
瑾瑜跟在何所依身邊這麼久了,自然也對她的性子格外了解幾分。隻要是何所依不願做的事情,便是誰強迫她也沒有用。這麼個倔強的性子,如今更是越發的明顯了起來。
何所依麵上勾起了一抹苦笑,朝著瑾瑜搖了搖頭,示意讓她不要擔心。
另一邊,楚令深回了殿內,批閱著奏折。耳畔傳來了匆匆忙忙的腳步聲,抬眸望去,見著一名侍衛匆匆從外麵走了進來,隻見他行禮道:“殿下,大周派了使者前來議和,但這使者乃是大周太子。”
楚令深本還在批閱著奏折,聽到侍衛這麼一句話,將手中的奏折放於桌上,饒有興趣的望著他,開口問道:“大周太子,沈霍?他們現在到哪裏了?”
侍衛聽到楚令深問話,恭恭敬敬地低垂了眸子,朗聲回答道:“回殿下,大周的使臣此刻在城外三十裏地處停下稍作歇息,應該用不了兩個時辰便到城門外了。”
楚令深聞言,眸光一閃,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一般,朝著侍衛擺了擺手,吩咐道:“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望著侍衛退出了殿外,楚令深這才將目光收了回來,定格在麵前的幾案上。
良久,朝著身側的小太監白了擺手,待到小太監近身,方才輕聲吩咐道:“去命人準備晚宴接待大周使者。”頓了頓,眸中閃過一輪精光,繼續道:“再派人去告知王後,說今晚有重要的宴會需要她與本王同席,切記不許讓任何人告知她是大周的人來了。”
小太監聽著楚令深這麼一番話,自然明白了他話中之意,恭恭敬敬的頷首應下,匆匆忙忙退了出去。
兩個時辰即過,眼看著黃昏將至,楚令深這才命群臣前往城門口迎接,自己卻是在宮中候著。
宮中已然擺開了宴席,迎接大周使者的到來。楚令深之所以派群臣前去相迎,不過是為了給大周一個麵子罷了,更何況來者並非尋常使者,而是大周的太子沈霍。
他是決計不願親自相去的,且不說現如今楚國實力強盛,本不必懼大周。再者他與沈霍因著何所依成了敵對,自然不願與他過多交涉。
群臣迎著沈霍入了城,至宮中時,已然月上柳梢頭,天色昏暗了幾分。
一小太監匆匆自殿外進來,附在楚令深耳邊說了些什麼。楚令深身子微微往後靠了靠,雙眼微眯,朝著小太監吩咐了幾句,便擺了擺手示意他下去。
此刻沈霍已至宮門口,用不了多久便到了這殿中。不知到時沈霍看見,心愛的女人坐在他身邊時會是如何心情。
鳳儀宮內,傳話的小太監離開之後,楚令深派來的嬤嬤宮女開始侍候著何所依梳妝打扮。何所依心裏雖是不大願意的,但那小太監也說了,此番是重要的宴會,想必來的也是不同尋常的人,多少還是要給他些麵子的。
一番梳妝之後,何所依被瑾瑜扶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抬手攏了攏鬢發,望著銅鏡中盛裝的自己,當真還有些不習慣。
“娘娘,咱們走吧。”那嬤嬤在宮中已久,自然也明白楚令深對何所依是不一樣的,哪裏又敢輕慢了她去。
何所依也並不答話,隻是扶著瑾瑜的手,款款的邁出了步子,朝著殿外去了。
此時方入夜,天色也黑了下來,楚王宮內燈火通明,宮女太監提著燈立於宮廊兩側,耀得整個楚王宮華貴非常。
不過幾步路,便已到了。兩側的宮女太監紛紛朝著何所依行禮,又有人引著何所依與瑾瑜自後入了殿內。打眼瞧著,宮宴已然備好,隻是席間還沒什麼人,明顯這是還沒有來。
楚令深隱隱聽見腳步聲,側目望去,見果然是何所依來了。又難得見她盛裝打扮一回,不由得眼前一亮,打心底裏覺得何所依今日,當真是與平常不同。
楚令深不由自主的便站起了身,上前幾步,扶起了正要向自己行禮的何所依,“本王以為,你要好一陣子才能過來。”
何所依麵色仍然淡淡,這些日子以來也未給過他笑臉,隻是微微頷首,“殿下派人吩咐的事情,臣妾自不敢怠慢。”
有來無回
何所依雖是這麼說著,可楚令深也明顯的能聽得出來,她這話中的不滿之意。
楚令深正思忖著,自殿外匆匆忙忙跑進來了一個小太監,快步上前,在楚令深耳邊附耳說了些什麼。楚令深眼前一亮,朝著小太監擺了擺手,隨即又落座於位,望了一眼何所依,示意她落座。
何所依此時自然是心不在焉,雙眼也是有些渙散,好似將這一切都不放在眼裏一般。盈盈落座,目光直視著前方,隻是這一看,便叫她頓時心中一涼。
原因無他,隻見眾多楚國大臣迎著大周眾人入了殿內。這大周眾人當中,格外明顯的,便是沈霍。
何所依仿佛突然晴天霹靂一般,身子不由得一頓,下意識的便要站起身來,卻突然感受到一個有力的手掌生生的按住了自己的肩。
楚令深之所以讓何所依出席今晚的宮宴,自然是不會讓她想走就走的。
何所依此刻已經氣急,雙眼已經有些微紅,心中自然是百感交集,也不知殿下的沈霍到底有沒有看到自己。微微側過的臉,幾乎是十分憤怒的望向楚令深,“放我走。”
話音剛落,耳邊已經傳來了楚令深稍微壓低的聲音,“你若是敢走,本王便讓他有來無回。”這麼一句滿滿威脅的話語,被楚令深說出來,卻是雲淡風輕一般。
而這麼一句話,已經要將此刻的何所依壓得喘不過氣來。她氣急,卻無奈,忍不住淚水便濡濕了眼眶,但還是極力隱忍了下來。何所依端坐於位子上,將自己的目光移向了一旁,不想去看沈霍。
“大周太子,參見楚王。”沈霍顯然還並沒有發現,上麵坐著的正是何所依。隻是低垂了眸子,也並不往上看。身後大周使者隨禮。
“此番竟未曾料到是太子出使,有失遠迎。”楚令深的話頗帶了幾分戲謔之意,待到眾人落座之後,歌舞便也上了來,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
楚令深見著沈霍似乎並沒有看到何所依,心中自然是有些不大甘心的。遂端起了桌上的酒杯,又親自為何所依斟了一杯酒。
楚令深毫不避諱地將何所依摟著肩靠了過來,何所依畢竟隻是一介女子,哪裏又敵得過楚令深的力氣。掙紮無用,任由楚令深這麼摟著自己,心中是說不出的酸澀無奈。
“大周使者前來議和,阿依陪本王喝一杯。”楚令深此刻是格外提高了聲音,竟然是引得了殿下許多人的注意。
何所依本還不願飲酒,一雙柔荑推擋著,卻聽見楚令深在自己耳邊輕輕說了句,“你莫要惹惱了本王,大周此次可是派沈霍來同我楚國議和的。”
語罷,楚令深好似是料定了何所依不會再推阻一般,將手中的酒杯遞於她嘴邊,喂著她喝下了一杯酒。此刻何所依果然再不推阻,任由楚令深如何也沒了大的反應,隻是目光望向了側邊,不願去望殿下的人。
眾人自然將目光齊齊投向了殿上,沈霍在望過去的那一瞬間,便有些怔住了。殿上那人,同楚令深此刻正坐在一起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何所依。
端著酒杯的手亦是微微一頓,殿上坐著的楚令深,似乎是毫不避諱一般,同他對視了起來。那眼神當中似乎還含了幾分挑釁與不屑。
是啊,往日裏自己心愛的女人,自己的太子妃,現在成了別人的王後。同席而坐,共飲杯酒,若是換成誰也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沈霍自殿下向上望,倒也並看不真切上麵人的表情。隻是單單聽著楚令深的話,那麼一句親密的稱呼,眼見著何所依也並未推阻,想來二人已然關係極好了。
思及此處,沈霍心中自然是不好受的,端起了桌上的酒盞,一旁的侍從忙上前斟滿了酒。沈霍端起了酒盞一飲而盡,極力的掩蓋著麵上的尷尬之色。
隻是這酒入愁腸,想著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兒,現如今已和別的男人朝朝暮暮,兩情相悅。在想到何所依之前與自己的海誓山盟,不由得便覺得有些可笑。
這般想著,沈霍嘴角也扯出了一抹苦笑,此刻並不再去在乎殿上楚令深嘲諷又不屑的眼神了。旁的什麼,都與他無關。
入夜漸深,晚宴自然也堪堪結束。何所依隱忍了許久,可在楚令深沒有說話之前,由於心中礙著沈霍的安危,到底還是不敢擅自離開的。
眼見著席間的眾臣一一散去,楚令深似乎是在等著什麼一般。直至大臣們走的差不多了,方才攜著何所依下了殿階,微微一拂袖,朝著幾人吩咐道:“大周太子來此,定要好生招待才是。你們幾個,帶太子殿下去臨竹宮。”語罷,又將目光淡淡的看向了沈霍,補充道:“太子若是有什麼需要的,大可吩咐他們這些下人便是。”
沈霍此番是代表大周前來議和,縱使心中對楚令深再有所不滿,麵上還是沒有過多的表現出來的。出於輩分禮節,沈霍朝著楚令深施了一禮,不失儀禮,隨即便跟著那幾個小太監朝著殿外去了。
何所依就站在楚令深身邊,可沈霍出去時,卻是一眼也沒看她,那好似是將她當做了空氣一般,無視了過去。
此刻何所依心中怎能不難過,沈霍也已離開,望著沈霍的背影漸行漸遠,何所依這才憤憤的甩開了楚令深牽著自己的手,麵上的神情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