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四年的秋末冬初。
趕在冰封大地之前,西征的安西軍終於回到了安西大營。
原野上早已枯黃蕭瑟,秋風吹號。一大棵野棗樹上曾果實累累,壓垮了枝幹,最後的棗子也被吹向風中。
官道上時而看到最後的黃葉飄舞如同聖境,時而隻見虯枝猙獰,直愣愣的向著天空,枝丫上站滿了黑色的梟鳥,馬車過來,便齊齊淒厲一叫,飛滿了天空。
轉個彎,碧波萬頃,水天一色,浩浩蕩蕩,不見際涯,放眼望去,隻見已開墾的屯田無邊無際,一壟一壟一直到地平線外。
這是安西大營前麵的豬澤湖。名字不雅,但這湖水滋養了十萬頃的屯田和無數的民田。
《魏史》記載:安西之屯田,盡水陸之利,稻豐收稔,一縑數十斛,積軍糧數十年。
安西府到了最強盛的時刻。
霍家前兩代還招募流民開墾荒地,現在已人煙稠密,炊煙四起,城鎮密布,綠野無邊。
就是山野普通百姓,也是前後池塘桑竹,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富裕自在得很。
西都還是東西商業的交彙點。各種口音的商人往往在這裏彙合,買賣貨物。也有大膽的商人自己組織車隊,通過西都城關口,往西而去。出了敦煌,就是黃沙無際的沙漠,他們越過沙漠,往西方而去。運去的絲綢、瓷器等就是一物千金。
他們給安西府帶來大量的關稅。
財富的累積和軍事的強盛讓安西人能理直氣壯的藐視大魏的一切。
西都是個奇特的地方,宛如這原野一般綺麗壯觀,偏又帶著說不出的淒厲邪氣。
就像這裏的政事一樣奇特。你說安西府是一個國吧,它又尊大魏皇帝為君;你說它是藩鎮吧,人家已逐步五髒俱全,隻差一個“皇上”;你說它對大魏皇帝不放在眼裏,它大事都會向上京彙報;你要是說安西王霍真沒有異心,大魏的豬都會笑你。
你要是以為大魏皇帝想起安西府來,晚上還能睡得著,那連豬都不願笑你了。
安西大營。黑虎旗在大風中屹立在轅門,操練聲驚天動地,白色的營帳密密麻麻,赫然簇擁著正中四角金頂,連綿不斷的主帳。
一批軍妓被急送過來,因為馬上會有一個盛大的宴會,需要她們歌舞助興。
安西軍將領從不把大魏皇上放在眼裏,但對他賞賜下來的軍伎十分欣賞:總是上好的角色,有不少據說出自官宦人家,因為父兄獲罪而被沒入賤籍,發配到安西府慰軍的。
馬車中最後下來的女子,一身深紫衣服,襯得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上的膚色越發白皙勝雪,五官小巧嫵媚,髻發高盤向後略傾,腰段玲瓏,霎間看呆了狂呼亂叫的安西粗野爺們.
靜默後,排山倒海的歡呼聲接連而起,最終叫的不知是從哪裏得知的名字:“蘇蘇!蘇蘇!蘇蘇!”
蘇蘇是毫無疑問的大美人。隻是蘇蘇的命真不好。也不知蘇刺史怎麼了皇帝,蘇府的男子七歲以上的皆斬,女子皆沒入風塵。蘇蘇更慘,直接從淮南被送到安西軍營。
麵對著如此尤物,安西軍的將領們起了內訌,氣得霍真令人將這“禍水”送出大營,送到西都最有名的青樓——雲天閣去。
那天,整齊有序的安西大營歡迎她的將領士卒們差點發生了暴亂。操練場上下來的士兵將領與阻攔的士兵將領發生了衝突,拳腳紛飛,鬥毆成了集體狂歡。
如果不是世子霍昭武和小王爺霍昭智帶領的兵馬正好也凱旋歸來,衝淡了這種狂歡,恐怕那天血流滿地的人會更多。
這俊美的兄弟倆身著鎧甲,並馬進入還是狂亂狀態的安西大營時,不少安西士卒見到兵甲整齊,隊列劃一的隊伍,才醒轉了過來,回頭大呼:“安西王萬歲!”
“萬歲!”整個安西大營齊聲歡呼,聲震雲霄,毫不掩飾他們對大魏皇帝的蔑視。
那是安西府最輝煌崢嶸的歲月,所有的周邊國家都聞聲喪膽:安西王霍真在五月召開了西部三十四國聯盟會議,三十四個聯盟的國王在西都整整呆了三月,唯獨吐羅火國國王未到,本被下了兵權的世子霍昭武即帶兵出征,九月破了吐羅火國的都城,生擒了這高原邊上的小國國王,十月凱旋而歸。
重新響起的排山倒海的歡呼聲,變得整齊劃一,不無凜烈的殺氣,讓這些來自溫柔煙柳之地的女子們簌簌發抖成一團。
美人蘇蘇更是嬌弱得讓安西軍營的粗糙爺們憐惜,她直接在瘋狂的呼聲中暈倒在車旁,連姿勢也是柔夷纖纖,劃過蘭花指,優美無比。
“萬歲!”那是狂熱而崇拜的呼聲,安西大營的情緒已被一係列的西部捷報帶到巔峰。
如牆而進,人馬俱碎的陌刀手在前,那是剩下來的兩千壯漢,黑色的頭盔下的眼都是餓狼般的嗜血,隨後弓箭手跟進,安西軍騎兵戰馬奔騰的沉悶整齊的踢踏聲,跟在弓箭手後,聲勢浩大的回歸安西大營。
錦甲少年騎在一匹渾身黑色的馬上,一雙清澈而明亮的眼睛,眼角微微挑起,帶著幾分睥睨。筆直的鼻,膚色略黑,襯得五官絕美而冷峻。他目光犀利,越過人群,淡淡的掃了馬車邊的暈倒的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