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初冬的第一場雪時斷時續,這片幹裂的土地,仿佛永遠都不能蓋嚴、潤透。

東寨鎮政府大院內,當天第七宗上訪者終於被打發走,已臨近下班了。那些上訪的漢子和老翁老媼們,都一個理由:修路毀了田地果樹,征了一個多月義務工,憑啥還要如數收繳“提留”及各種費用?

鎮長曹易瑾推開門走出辦公室,站在二樓陽台上,伸出雙臂,抻著腰身,憑欄向遠處望著,借以解除滿腦的疲乏。遠處公路線被他的目光拉到眼前,就成了寬如*場的路麵,看著它,心裏扳倒了五味瓶,不知不覺中就品到其中的酸甜苦辣。

從情感上說,曹鎮長是不接受這條公路拓寬工程的,原有公路縱貫全鎮,當初日本人往碼頭運煤運精礦修的,建國後有過修整和加寬,使昌陽縣及東寨鎮都與省幹道連綴上了,很便捷;七十年代又敷設了瀝青路麵,盡管隻是雙車道,標準也夠不上“國二”,但這裏不是交通樞紐,沒有堵車問題,全鎮36個村落,離這條公路線最遠的也不過15華裏,又有機耕路相通,一起受用著這條公路的實惠;鎮政府離這條公路的直線距離也不過3華裏,到市裏也就半個點的車程。

可這幾年的官不好當,市場經濟中經營不易,大的立項難,總結不出顯眼的政績。曹易瑾何等人物?小時候與人一起進園偷酸杏都不能比別人少摘的脾性,無論啥場合都是好勝心與榮譽感支配,怎麼地都行,就是不能落在後頭。九年前在水利局幹,寫了一篇庫區開發扶貧要走集約化之路的文章而受到關注,調到市委做了不足三年秘書、兩年副秘書長,破格提撥到西寨鎮副鎮長的位子上幹了三年,在任期間引進了韓國的百萬美元辦起蔬菜冷凍加工廠,終於“政績較好”,而被提拔到東寨當上鎮長。

來東寨已是三年頭上,眼見著沒機會做出成就,一直暗暗惱火。正在政績平平仕途惆悵之際,春季市政府通報了拓展過境公路為國家二級標準公路的情況。

曹易瑾的神經是敏感的,他馬上讓掛職副鎮長宗海江長回去找市委副書記常銀,爭取東寨境內路段改道加寬;同時親自到公路局見了老同學尤利局長,說為了東寨鎮的發展和鎮政府形象,也為了老同學到東寨時方便,境內路段要特批個改道加寬。尤利說,從技術和資金角度看,都是不允許的。曹馬上說,資金方麵,鎮裏可以民工和土石方抵消增加部分,至於技術上,完全是依賴老同學,還請老同學開恩提攜—造福一方,功德元量。尤利笑說,隻怕是為老兄的政績吧,便授意曹易瑾“搬出上麵說話,我才好辦”。直到直到拓展工程開工前一個月,曹易瑾才與幾個副手跑下市委、市府及省公路局,終於爭取了過境重修和一公裏的加寬方案。

當然,曹易瑾讓財政委員蘭東閣核算下來,爭取工作總共花去十七萬六千二百五十六元,不用說是在“小金庫”核銷了事。

看著陣陣雪片飄在新築起來的路基上,又刮進密密匝匝的石塊和土塊撐起的洞縫裏,不見了蹤影,曹易瑾的心緒早已不是春天爭取改道加寬時的狀態了。見到這段路基就聯想起這些天來上訪的農民,越是要散散腦筋不去想它,越是揮之不去,現在竟為它生出一絲唏噓與感歎。

突然間,他想起這個禮拜有個關於修路的工作日程,連忙回到辦公室翻台曆,原來是明天市政府邀請公路建設及銀行部門驗收路基拓展工程,確定敷設路麵的時間和資金到位情況。看看快到下班時間了,他便抓起電話撥到三樓掛職副鎮長的辦公室:“大江嗎?明天市裏有個活動勞駕你了,下來說說吧。”

一會兒,推門進來一個身材不高、架著眼鏡的三十多歲男人,*著略帶沙啞的嗓音,說話底氣很足:“曹鎮長,請你吩咐!”

“啥吩咐呀,為這段路的事,明天,上頭各路諸候來市裏檢查拍板,也說不準要沿路來咱東寨看看的。技術指標方麵不會有啥問題,尤利他們頂著;關鍵是銀行的款子,不能因為咱這裏而讓他們皺眉頭……”